晨雾漫过祠堂青瓦时,小荷正跪在槐根祭坛前。供桌上的陶罐突然震颤,三十粒金槐米此起彼伏地碰撞,像一串悬在蛛网上的风铃。她俯身细听,竟辨出北方的槐米在呜咽,南方的在呜咽,西边的却在反复吟唱:\"丙申年,槐花落,铜钱锈,犁头折。\"
祠堂门轴忽被撞响,放牛归来的虎子踉跄闯入,粗麻裤脚沾满草屑:\"西山洼的老槐树渗血了!树洞里......树洞里有东西会动!\"
小荷指尖掠过陶罐,金槐米突然炸开细响。她抓起安梅婆婆遗留的铜铃,铃舌撞击时迸出火星,在墙面投出扭曲的北山轮廓——某处山坳正泛着诡异的暗红。
\"带我去。\"她将族谱塞进藤篓,泛黄的《灾年志》在纸页间簌簌作响。虎子攥着柴刀的手还在发抖,刀刃上映出远处山道上飘动的槐花,细看竟是半透明的根须。
西山洼的老槐树比记忆中粗壮数倍,虬结根系裸露处结满血痂。虎子用柴刀劈开腐朽树皮,刀刃突然迸出青烟:\"树、树在喊疼!\"
小荷的耳膜嗡嗡作响。无数画面涌入脑海:暴雨夜的山洪冲垮堤坝,村民们举着火把在洪流中沉浮,而槐树根系如巨蟒般绞住奔逃的马车;穿绛红旗袍的女人将铜钱塞进树洞,指缝渗出的血珠在树干上凝成咒文;最后是安梅婆婆的背影,她将染血的槐米撒入沸腾的泥浆,树洞深处传来铁器相击的铮鸣。
\"这是百年前镇水棺。\"她抹去额角冷汗,铜铃突然剧烈摇晃。虎子吓得跌坐在地,惊见树洞里蜷缩着具青铜傀儡,生锈的关节间缠绕着槐树根须。
暮色四合时,槐根网络传来异动。小荷在祠堂打坐,见北方地底横亘着青铜巨鼎,鼎身爬满菌丝状根系。鼎中沸腾的泥浆里沉浮着物件:断裂的犁头泛着幽光,生锈的铜镜映出扭曲人脸,半块龟甲刻着\"丙申年\"——与族谱记载的灾年分毫不差。
\"他们在重现灾祸。\"槐远的声音突然刺破意识迷雾,\"有人要挖出镇水棺里的记忆。\"
小荷猛然睁眼,供桌上的陶罐裂开细纹。金槐米悬浮成星图,玉簪投射的金光穿透祠堂木梁,在墙面映出北山某处闪烁的红光。她抓起虎子备好的火把,却发现藤篓底层压着张泛黄信笺,墨迹洇开的\"速归\"二字渗出淡红,像是干涸的血渍。
当夜子时,老槐树的根系突然暴长。小荷赤足踩在绵延的根须上,听见地底传来铁链挣动的闷响。怀中的铜铃无风自鸣,铃舌撞碎的瞬间,无数槐米从裂缝喷涌而出,自动排列成三百年前的镇水阵。
\"别碰那傀儡!\"槐远的声音裹挟着土石崩落声。小荷在根系缠绕中看见父亲的身影,他正在北方某处地宫挥动槐木杖,杖头槐龟的第三只眼迸出血光。地宫穹顶镶嵌的星图与陶罐星图重叠,某颗星辰正划出猩红轨迹。
虎子的惊叫将她拽回现实。少年瘫坐在树洞前,柴刀插入的地面渗出黑水,腐臭味中混着铁锈气息。小荷的指尖刚触及青铜傀儡,傀儡左眼突然弹开,露出嵌在眼眶里的玉扣——与安梅婆婆下葬时握着的半枚玉簪严丝合缝。
\"原来如此。\"她扯断颈间红绳,将染血的玉扣按进傀儡空洞的眼窝。地底传来闷雷般的轰鸣,老槐树根系猛然收缩,将整株古树拔地而起。在倒塌的树洞深处,半截焦黑的镇水棺浮出地表,棺盖表面爬满正在复活的槐树嫩芽。
晨光初现时,小荷站在沸腾的泥浆前。镇水棺裂开的缝隙里,三百年前的犁头正与槐根网络相连,锈迹斑斑的犁铧上浮现出槐远的面容。她突然明白父亲为何要在月夜化作金光消散——此刻在千里之外的地宫,他定正在与另一具镇水棺搏斗。
\"山洪要来了。\"虎子突然指着东边惊叫。翻涌的云层裂开漆黑缝隙,而村民们正扛着耕具往山下逃。小荷抓起铜铃冲向高处,发间玉簪突然射出金光,在空中织成巨大的槐树虚影。当第一道闪电劈中山坳时,虚影投下的阴影竟化作实体,将奔逃的村民尽数护在浓荫之下。
暴雨倾盆而至时,小荷跪坐在镇水棺旁。她看见三百年前的自己站在同样的位置,那个穿绛红旗袍的少女正将染血的铜钱塞进树洞。区别在于,如今的她掌心托着半枚玉簪,而三百年前安梅婆婆留下的另一半,正在槐远手中发出共鸣。
\"该醒了。\"槐远的声音裹挟着雨声。小荷在意识深处看见父亲的身影,他脚下的青铜鼎正在坍塌,鼎耳处缠绕的槐根已染成暗红,\"用你的血唤醒镇水棺,三百年的因果该有个了断了。\"
当惊雷劈开天幕时,小荷的指尖刺破掌心。血珠滴入镇水棺裂缝的刹那,整个地宫亮如白昼。在槐根网络传来的记忆洪流中,她终于看清真相:所谓灾年,不过是槐根网络在对抗某种来自地底的吞噬之力。而那些被封存的犁头铜镜,皆是前人用血肉铸就的封印。
雨停时,老槐树在废墟中抽出新芽。小荷的掌心结着血痂,掌纹间蜿蜒着淡金纹路——与槐远意识中浮现的镇水棺纹路一模一样。她将染血的族谱埋入树洞,听见地底传来铁链彻底崩断的声响。
三百里外的地宫深处,槐远手中的槐木杖寸寸断裂。他望着重新封印的青铜鼎,鼎耳处缠绕的槐根已变成暗红色。当最后一缕意识抽离时,他看见东方泛起鱼肚白,而女儿的发间,正盛开着永不凋零的金色槐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