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村的这个秋天,是几十年来最让人扬眉吐气的一个秋天。
家家户户的粮仓都堆得冒了尖,那金灿灿、沉甸甸的粮食,不仅仅填饱了村民们的肚子,更填满了他们对未来的无限期盼。
张大山家那二十八亩地,更是打下了让全村人都眼红咂舌的粮食。
光是那二十亩新得的学田,因为地力足,水肥跟得上,再加上用了新犁新种和那神乎其神的耧车。
头一年开荒,那收成竟然就比村里那些侍弄了多少年的上等老田还要高出一大截。
一时间,张家大院门口,前来道贺、取经、或者单纯想来沾沾喜气的村民,又是络绎不绝。
张大山对此,倒也并不藏私。
只要是真心想学好、肯下力气干的,他都会耐心地指点几句。
他知道,这青石村要想真正富裕起来,光靠他一家是不成的,得让大家都掌握了这科学种田的法子,才能从根子上拔掉穷根。
然而,丰收的喜悦还没等完全散去,新的难题,又摆在了青石村村民的面前——打谷脱粒。
这可是个比收割还要熬人、还要费工夫的力气活。
往年里,村里收成少,各家各户的粮食也就那么百十来担,多的也不过二三百担。
打谷的法子,也都是老祖宗传下来的那几样。
要么,就是在场院里铺开一大片晒干的谷秆,赶着牛驴在上面来回踩踏。
这法子省点人力,可费牲口,而且踩得不干净,谷壳里头还夹杂着不少牛马粪便,既不卫生,也糟蹋粮食,谷粒的损耗也大,不少都被踩碎了,或者深陷在泥土里,捡都捡不回来。
要么,就是纯靠人力,用那笨重的连枷,“噼里啪啦”地使劲摔打。
这法子倒是能把谷粒打得干净些,可那活儿,实在是太熬人了。
一个壮劳力,抡圆了胳膊,从天亮干到天黑,腰弯得像煮熟的虾米,也就能打出那么百十来斤谷子。
而且,那连枷抡起来,尘土飞扬,麦糠谷壳呛得人眼泪鼻涕直流,一天下来,腰酸背痛腿抽筋,浑身上下都跟散了架似的,骨头缝里都往外冒着酸水。
今年这光景可不一样了。
家家户户的粮食都比往年多了好几倍,张大山家那二十八亩地的收成,更是堆得跟小山似的,场院里都快放不下了。
要是还用那老法子打谷脱粒,怕是等到过年,这粮食也拾掇不完。
而且,这秋后的天气,也是一天一个脸,说变就变。
万一赶上个连阴雨,那辛辛苦苦打下来的粮食,要是没能及时脱粒晾晒干净,就得活活烂在地里,或者在仓里头发霉生虫。
那可真是辛辛苦苦大半年,一夜回到水灾前了。
“爹,这打谷的活儿,可真是愁死人了。”
这天,铁牛和石头两兄弟,从场院里回来,一个个都累得跟那从水里捞出来的似的,浑身上下都是汗水和谷糠,脸上也带着几分愁苦和无奈。
“俺们兄弟俩,带着村里十几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从鸡叫头遍就下场,一直忙活到日头落山,中间除了啃几口干粮,连口水都没顾得上多喝,一天下来,也才勉强拾掇出不到两千斤谷子。”铁牛瓮声瓮气地说道,声音里充满了难以掩饰的疲惫。
“照这个速度下去,光是咱们家的粮食,怕是就得打上个把月,还不算帮着村里其他人家。到时候,黄花菜都凉了。”
石头也唉声叹气,他平日里虽然不怎么下地干这种纯力气活,可这几天也跟着忙前忙后,着实是体会到了这其中的艰辛:“是啊,爹。这连枷打谷,实在是太费劲了,还糟蹋粮食。俺瞅着,那打下来的谷粒,十颗里头倒有那么一两颗,不是被那连枷给打碎了,就是直接崩飞到场院外头去了,捡都捡不回来,看着就让人心疼死。”
张大山听着儿子们的抱怨,眉头也微微皱了起来。
他这几天也一直在场院里盯着,自然也看出了这其中的问题。
这打谷脱粒的效率,确实已经成了眼下制约青石村进一步发展的又一个大瓶颈。
若是不能解决这个问题,那之前的那些丰收喜悦,怕是也得大打折扣,甚至可能因为来不及处理而造成巨大的浪费。
“看来,这农具的革新,还真是永无止境,也迫在眉睫啊。”他心里头暗暗寻思。
他脑子里那本《天工开物》,又开始不安分地“哗啦啦”翻动起来,如同一个尽职的谋士,在他最需要的时候,总能适时地提供一些关键的线索。
这一次,他将目光,仔仔细细地,锁定在了《粹精》篇里头,那些关于谷物加工器具的图谱和记载之上。
《粹精》篇,顾名思义,讲的就是如何将收获的谷物,进行精细加工,去芜存菁,使其成为可供食用的精良米麦的学问。
其中,关于各种舂米、磨面、筛选、风扬的器具,都有着详尽的描述和精巧的图样。
张大山之前也曾多次翻阅,对其中一些器具的原理和构造,也算是有了个大致的了解。
可这一次,他的目光,却被其中一幅不起眼的、描绘一种利用旋转力量进行初步脱粒的“滚耙”或“连齿滚”的简图,以及另一幅描绘“脚踏风车”利用人力产生持续动力的示意图,给深深地吸引住了。
那滚耙,结构倒也简单,就是一个布满了硬木齿或竹钉的圆柱形滚筒,通过人力或畜力使其旋转,利用滚筒上的齿钉与谷穗的摩擦和撞击,来达到脱粒的目的。
而那脚踏风车,则是通过一套巧妙的杠杆和齿轮机构,将人踩踏的力量,转化为风扇的持续旋转,主要用于风选。
张大山看着这两幅图,脑海中灵光一闪。
他想起了前世在一些农业博物馆里见过的、那种老式的脚踏打谷机的模型。
那不就是将这两种原理巧妙地结合起来的产物吗?
要是要是能把这脚踏产生旋转动力的法子,嫁接到那个利用旋转滚筒打击谷物的原理之上。
再配上一个能够持续喂入谷秆的装置,以及一个能够有效分离谷粒和草秆的结构。
那岂不是就能造出一台比连枷省力百倍、比牛驴踩踏干净高效千倍的“自动打谷脱粒神机”了?
这个念头一出来,张大山的心,就跟那被点着了的爆竹似的,“噼里啪啦”地响个不停,激动得他差点没当场跳起来。
他越想越觉得这法子可行,越想越是按捺不住心中的那份冲动。
他当即就找来了平日里用来画图的木炭条和几张干净的草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