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大山当着几个妇人的面,硬邦邦地顶撞了亲爹张老汉。
还撂下狠话,要跟老宅那边“各不相干”。
这事儿,像往平静的池塘里扔了块石头,在小小的青石村里,激起了一圈圈的涟漪。
农闲时候,家长里短本就是村民们打发时间的主要话头。
更何况是老张家这桩牵扯到“分家”、“不孝”、“反抗”这些个扎眼字眼的新鲜事。
一时间,不管是溪边洗衣裳的妇人,还是村口大槐树底下乘凉的老汉。
亦或是田埂地头歇气的庄稼人,都免不了要对这事儿,说道几句。
村里的风言风语,就像那被风吹动的草叶子,很快就分成了两拨。
“唉,要俺说啊,大山那娃儿也是被逼得没法子了。”
溪边,一个上了年纪、正使劲捶打着脏衣裳的赵婶,对着旁边的妇人叹气。
她家就住在张大山老宅不远,对张老汉和张婆子那偏心眼的事儿,瞅得最是清楚。
她心里头,是真个同情大山一家的难处。
“可不是咋地。”旁边的李家婶子也接上话。
“老宅那两口子,心都偏到胳肢窝去了。好东西全给了二房那个念书的,脏活累活全是大山一家子干。”
“大山媳妇王氏,多好的一个女人啊,愣是被磋磨得没了人样。”
“还有那几个娃儿,一个个饿得脸黄肌瘦的,瞅着都可怜。”
“现在大山病了一场,差点没挺过来,他们倒好,连请个郎中的钱都舍不得出。”
“还要把人气得直接分家净身出户,住到那鬼都不去的破牛棚里。”
“这事儿啊,做得太绝了。”
赵婶往衣裳上抹了把皂角,接着说道:“也就是大山以前性子太老实,换了俺家那口子,早跟他们拼命了。”
“现在大山硬气起来了,顶撞几句咋了?那也是被逼出来的。”
“依俺看啊,分出来单过挺好。省得一辈子给旁人当牛做马,最后连条活路都没有。”
她们说话的口气里,都透着对张大山一家的同情,还有对老宅做法的不满。
在她们瞅来,张大山的“反抗”,是事出有因,甚至是应该的。
然而,也不是所有人都这么想。
村口那棵老槐树底下,几个抽着旱烟袋的老汉,看法就大不一样了。
“哼,这张大山,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
一个辈分比较高的张氏族老,重重地把烟袋锅子在石头上磕了磕,口气带着明显的不痛快。
“百善孝为先。爹娘再有不是,那也是生他养他的爹娘。”
“他一个当儿子的,咋能当着外人的面,顶撞自个儿的亲爹?”
“还说啥‘各不相干’?简直是大逆不道。”
另一个老汉也跟着说道:“就是。这要是传出去,咱们青石村张氏的脸面往哪儿搁?”
“这要是人人都学他这样,动不动就跟爹娘分家、顶撞长辈,那这规矩还要不要了?这孝道还要不要了?”
“依俺看,就该让族长出面,好好管教管教他。杀鸡给猴看,免得带坏了村里的风气。”
在这些个受老传统影响深的老人瞅来,张大山干的这些事,已经是大大地犯了宗法礼教的忌讳。
不管起头是啥,“不孝”这顶帽子,是摘不掉了。
他们更担心的是,这种做法会坏了村里头固有的上下秩序和安稳。
除了这些个明明白白说好说歹的。
更多的村民,则是抱着一种又复杂又矛盾的心思。
他们既同情张大山一家的遭遇,也觉得老宅那边确实是做得太过分了。
可同时呢,又对张大山这种差不多是“撕破脸皮”的硬气做法,感到有些个不安和拿不准。
“唉,大山这事儿做得……太绝了点。”
在田埂上歇气的孙二,对着旁边的同伴说道。
“分家就分家吧,何必闹得这么僵呢?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往后还咋个处啊?”
他心里头想的,更多的是怕惹火烧身,或者影响到自个儿。
“可不是咋地。胳膊肘子终究是拧不过大腿的。他一个刚分家出来的穷家小户,能斗得过老宅那边?还有那刘员外……”
同伴也小声附和着,眼神里带着几分不看好。
“俺瞅着啊,他这就是一时冲动。等日子过不下去了,还得回去求他爹娘。”
“到时候,丢人现眼的还是他自个儿。”
这些议论,声音有高有低,有明有暗,像风一样在村子里头传。
自然也或多或少地,传到了张大山一家人的耳朵里。
王氏和花儿去溪边洗衣裳的时候,就曾听到过一些妇人的指点和议论。
听到那些个同情的话,她们心里头会感到一丝暖和。
可听到那些个指责她们“不孝”、“忘了本”的话时,她们又会感到委屈、难受,甚至生气。
尤其是花儿,作为家里的老大,心思本就细,听到旁人说自家爹爹的不是,常常会红了眼圈,回去之后闷闷不乐好半天。
铁牛和石头在地里干活的时候,偶尔也会听到一些个邻近田地里传来的闲言碎语。
性子沉稳的铁牛大多时候会选择不出声,只是手底下的力气会使得更重些,好像要把那股子气都撒在那些个犟石头上。
而石头呢,则会气得脸通红,好几回都想冲过去跟人掰扯掰扯,都被铁牛死死地给拉住了。
“爹说了,嘴长在旁人身上,随他们说去。咱们过好自个儿的日子就行了。”铁牛总是这么劝弟弟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