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降临。
钥匙在锁孔里转动，发出清脆的“咔哒”声。
门被推开。
熟悉的，属于这个空间的气味涌了进来。
与会展中心那种混杂着汗水、电子元件热量与爆米花甜腻味道的空气截然不同。
许逸率先进门，反手按下了开关。
温暖的橘色灯光瞬间铺满了整个客厅，驱散了楼道的清冷。
他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感觉紧绷了一天的神经终于松弛下来。
他脱下脚上那双为了搭配cos服而特意穿上的靴子，换上拖鞋的瞬间，一种从脚底升起的解放感传遍全身。
顾晓寒跟在他身后，默默地走了进来。
她身上的层叠长袍在狭小的玄关里显得有些拥挤，裙摆拖过地面，发出一阵细微的摩擦声。
“先换衣服吧，这身衣服穿着肯定不舒服。”
许逸指了指她的卧室。
“嗯。”
她轻轻应了一声，转身走进了房间。
许逸也回到了自己的卧室。
他脱下身上那套略显中二的战斗服，换上了一套宽松的家居服。
棉质的布料贴在皮肤上，带来一种安心的触感。
他走到客厅，从冰箱里拿出两瓶冰水，拧开瓶盖，放在了茶几上。
玻璃瓶壁上迅速凝结出一层细密的水珠。
顾晓寒也从房间里走了出来。
她换回了那身素雅的白色连衣裙，一头乌黑的长发柔顺地披在肩后。
褪去了神只的华丽装扮，她看起来少了几分威严，多了几分邻家女孩般的柔和。
她在沙发上坐下，动作依然优雅，却能看出其中蕴含的疲惫。
许逸把一瓶水推到她面前。
“喝点水。”
她拿起水瓶，冰凉的触感让她微微一顿。
她没有立刻喝，只是用指腹摩挲着瓶身上的水珠。
客厅里很安静。
只有冰箱压缩机在远处发出低沉的嗡鸣。
窗外，城市的霓虹闪烁，光影透过窗帘的缝隙，在墙壁上投下斑驳的影子。
许逸靠在沙发上，感觉眼皮有些沉重。
一天的兴奋与喧闹，此刻都化作了倦意，缓缓上涌。
“过几天，我就要走了。”
顾晓寒的声音很轻，打破了室内的宁静。
许逸的身体瞬间僵硬了一下，倦意被这句话驱散得无影无踪。
他没有立刻转头看她，目光依旧落在前方那片闪烁的光影上。
客厅的空气似乎凝固了。
他能听到自己心脏重新开始加速跳动的声音，一下，又一下，沉稳却有力。
他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天。
她不属于这里。
她有自己的世界，有她的责任，或许还有……她的家人。
他的家，只是她漫长生命中一个短暂的歇脚之处。
他慢慢地转过头，看向顾晓寒。
她的侧脸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柔和，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方投下一小片阴影。
她的眼神很平静，没有伤感，只是一种陈述。
“我知道。”
许逸开口，声音比他预想的要平稳许多。
他没有问她要去哪里。
他也没有问她什么时候回来。
他更没有说出“能不能多待几天”这种徒劳的话。
他只是接受了这个事实。
因为他明白，挽留对她而言，可能是一种负担。
“我还能在你家待几天。”
顾晓寒又补充了一句，像是在解释，又像是在陈述一个客观情况。
许逸拿起自己的那瓶水，喝了一大口。
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让他纷乱的思绪冷静下来。
他放下水瓶，瓶底与茶几碰撞，发出“叩”的一声轻响。
“好。”
一个简单的字。
然后，他看着她，脸上露出一个轻松的笑容，仿佛他们刚才讨论的只是明天天气如何。
“那这几天，我们得好好计划一下。”
顾晓寒似乎没想到他会是这个反应。
她微微怔了一下，抬起眼，望向他的眼睛。
他的眼底没有失落，没有悲伤，反而闪烁着一种跃跃欲试的光芒。
“计划？”
“对啊。”
许逸身体前倾，手肘撑在膝盖上，整个人都变得兴致勃勃。
“难得的假期，总不能浪费了吧。”
他刻意避开了“最后”或者“告别”之类的词语。
“你有没有什么特别想去的地方？或者特别想做的事？”
他看着她，目光里充满了期待。
“之前你都没怎么出过门，这里还有很多好玩的地方。”
顾晓寒看着他，眼神有些复杂。
她沉默了片刻。
她从没想过，要在这里体验什么。
对她而言，人间的一切都不过是过眼云烟。
可是，和他在一起的这些天，那些原本在她眼中毫无意义的事情，似乎都染上了不一样的色彩。
还有此刻，这个男人眼中真诚而热切的光芒。
她轻轻地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
她的确不知道。
“这样啊……”
许逸挠了挠头，拿出手机，打开了备忘录。
“那我来做个攻略吧。”
他低头在屏幕上划拉着，嘴里念念有词。
他一条条地列着，像一个第一次准备出远门旅行的孩子，兴奋又专注。
顾晓寒就那么静静地看着他。
看着他低着头，手指在屏幕上飞快地敲击。
看着他时而皱眉思索，时而又因为想到什么好主意而眼前一亮。
她发现，自己心中那份因为离别而产生的、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微小惆怅，竟然在不知不觉中被他的热情冲淡了。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人。
面对注定的分离，他没有沉溺于感伤，而是选择用尽全力，去填满最后的时间。
仿佛要将这短暂的相处，活成最灿烂的模样。
“还有什么呢？”
许逸抬头看向她，征求她的意见。
顾晓寒看着他明亮的眼睛，沉默了许久。
最后，她用极轻的声音说：
“都听你的安排。”
这句话，她说得无比郑重。
是一种全然的、平等的信任与交付。
许逸笑了。
“好，包在我身上。”
他拍了拍胸口，充满了自信。
接下来的几天。
他真的带着顾晓寒去了海边。
夏日的海风带着凉意，吹起她的长发与裙摆。
他们没有下水，只是脱了鞋，赤脚走在微湿的沙滩上。
沙子很软，带着阳光的余温。
海浪一层层地涌上来，没过他们的脚踝，带来一阵冰凉的触感，然后又缓缓退去。
顾晓寒一开始还有些不适应，但很快，她就喜欢上了这种感觉。
她学着许逸的样子，弯下腰，捡起一个被海水冲刷得光滑的贝壳。
那贝壳有着螺旋状的美丽纹路，在阳光下泛着珍珠般的光泽。
她把它握在手心，像握着一件珍宝。
许逸看着她小心翼翼的模样，像个发现了新奇玩具的孩子。
他心念一动，忽然蹲下身，在沙滩上迅速地刨了起来。
“我们来比赛吧。”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狡黠的笑意。
“看谁找到的贝壳最漂亮。”
顾晓寒抬起头，海风吹动了她额前的碎发，露出那双清澈又带着些许茫然的眼睛。
比赛？
这个词对她而言，遥远又陌生。
她的人生似乎从未有过竞争，只有既定的轨迹与漫长的等待。
许逸已经开始了。
他像一只不知疲倦的寻宝犬，目光锐利地扫视着被海浪反复冲刷的沙滩。
“这块不行，有缺口。”
他嘟囔着，随手扔掉一块灰白的扇贝。
“这个颜色太暗了。”
他又扔掉一个。
他的认真劲头，带着一种纯粹的、孩童般的热忱，轻易地感染了顾晓寒。
她也学着他的样子，弯下腰，视线在五彩斑斓的沙砾与贝壳间搜寻。
阳光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与他的影子交叠在一起。
海浪的哗哗声成了他们之间唯一的背景音。
顾晓寒的动作很慢。
她不像许逸那样目标明确，带着强烈的功利心。
她的指尖轻轻拂过每一片被她看中的贝壳，感受着上面被岁月与海水雕琢出的纹路。
有的像微缩的星系，有的像层叠的山峦。
每一片，似乎都藏着一个不为人知的故事。
她沉浸在这种安静的探索里，几乎忘了时间，也忘了那场所谓的比赛。
“找到了！”
许逸兴奋的声音将她从自己的世界里拉了出来。
他献宝似的跑到她面前，摊开手心。
他的掌心里，静静地躺着一枚海螺。
那海螺不大，通体是温暖的橘粉色，螺旋的顶端带着一点点深邃的紫，表面光洁得仿佛被人精心打磨过。
它确实很美。
“怎么样？是不是冠军？”
许逸的眉毛高高挑起，脸上写满了“快夸我”的得意。
顾晓寒看着他，又看了看他手心的海螺。
她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摊开了自己的手。
她的掌心很白，衬得那枚贝壳愈发显眼。
那是一枚极小的、近乎透明的贝壳，形状像一片脆弱的翅膀，在阳光下，折射出七彩的光晕。
它没有许逸那枚海螺夺目，却有一种极致的、易碎的美。
许逸的笑容僵了一下。
他凑近了，仔细地看着那枚小小的贝壳，眼神里流露出惊艳。
“你这个……犯规了啊。”
他小声说。
“嗯？”
顾晓寒不解地看他。
“太好看了，犯规。”
许逸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顾晓寒愣了愣，随即，唇角无法抑制地向上弯起。
她笑了。
不是之前那种礼貌的、浅淡的微笑，而是一个发自内心的、清澈的笑容。
许逸看得有些呆了。
就在这时，一波比之前更大的海浪涌了上来，毫无预兆地打在他们的小腿上。
冰凉的海水激得两人同时一颤。
“哇！”
许逸夸张地叫了一声，下意识地后退。
顾晓寒却站在原地没动。
她低头看着海水漫过自己的脚踝，感受着那股凉意顺着皮肤向上蔓延。
沙子在水的冲刷下，从她的脚趾缝间流走，带来一种奇特的、酥麻的感觉。
她觉得新奇，甚至有些喜欢。
许逸看到她脸上新奇的表情，眼珠一转，一个坏主意冒了出来。
他悄悄弯下腰，用手掬起一捧水，猛地朝她泼了过去。
冰凉的水花溅在顾晓寒的裙摆上，也溅到了她的手臂上。
她惊了一下，抬起头，错愕地看着他。
许逸正咧着嘴笑，一脸的恶作剧得逞。
“你……”
她的话还没说完，许逸又是一捧水泼了过来。
这次，顾晓寒有了准备，她灵巧地向旁边一闪，躲开了大部分水花。
看着他还在弯腰“装填弹药”，她心中忽然升起一股从未有过的冲动。
她也学着他的样子，弯下腰，掬起海水，毫不犹豫地朝他泼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