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衫修士垂眸,杯中浊酒映着楼下祖孙的身影——小阿芦正把第一枚铜钱塞进三叔公掌心:\"够买半壶梨花白啦!\"
陆归尘忽然并指轻点。
一缕道韵无声没入老人体内。
三叔公忽然觉得胸口一轻,像是有人抽走了压了他几十年的磨盘。
他下意识摸了摸常年作痛的肋骨——那里曾断过三根,每逢阴雨天便钻心地疼,如今却平整如初。
更奇怪的是,他闻到了。
不是酒香,不是竹篾的清气,而是……光。
对,就是光的气味。暖融融的,像晒透的棉被,混着一点陈年靛蓝染料的涩。
小阿芦正踮着脚往他手里塞铜板:\"三叔公,够买烧酒啦!\"
老人忽然僵住。
他\"看见\"了。
不是用眼睛,而是某种更玄妙的感觉——掌心铜板的轮廓,娃娃发包上晃动的红绳,甚至远处酒楼二楼窗边,那抹青衫掠过的残影。
\"阿芦啊……\"
老人声音发颤,枯瘦的手指抚上孙儿的脸。
\"三叔公的眼睛里,好像进了沙子。\"
小娃娃愣住,突然尖叫起来:\"三叔公!您眼皮在动!在动呀!\"
街坊们呼啦围过来。在无数双震惊的目光中,盲了三十年的老人缓缓抬起褶皱的眼皮——
晨光如酒,倾泻而入。
陆归尘闭目。
他的元神无声漫过苍穹界——十的二十五次方平方公里疆域,每一粒尘埃都在低语。
山岳是掌纹间的褶皱,江河是呼吸凝成的雾。凡人们生老病死的悲欢,于他不过指尖流沙,漏了又聚。
没有。
六千年前染缸旁醉醺醺的咳嗽声,不在任何一具新生的躯壳里。
青衫微动,他抬眸望向星穹之外。
南离星系如一幅缓缓展开的画卷。
千万光年的星辰长卷上,他看见:
某颗恒星熄灭时,光痕恰似三叔公藤杖划过的弧;
黑洞边缘扭曲的时空里,漂浮着半片靛蓝染料的残影;
星云聚散间,有劣质灵酒蒸发的轨迹。
最终,他的目光落在星系末梢——
玉衡界。
一颗被三颗太阳轮流炙烤的行星,地表琉璃化如破碎的酒坛。
陆归尘忽然笑了。
那孩子(老者?妇人?)正在琉璃荒漠里行走,身后脚印如当年蘸酒画的符,歪歪扭扭却自有章法。
他没有相认。
轮回如长河,众生浮沉其中,大多被业力冲刷,前尘尽忘。
三叔公已踏上新的命途,若强行唤醒过往,只会徒增苦痛。
——那些染缸旁的酒气,那些血沫写就的符咒,那些自毁根基也要护他周全的执念,都已沉入时光深处,成为另一段人生的养分。
陆归尘静静注视着玉衡界上的那道身影——或许是少年,或许是老妪,又或许是个懵懂孩童。不重要。
重要的是,这一世,三叔公不必再为他剜心割肉。
青衫微扬,他收回目光。
天道的齿轮继续转动,星河流淌如常。
只是弹落袖口一粒尘埃——
尘埃坠入玉衡界大气层时,化作一场温柔的雨。
雨中混着:
半钱桂花糖的甜;
三缕染缸蒸腾的草木气;
一滴当年未落的血泪;
尘埃坠入玉衡界大气层时,化作一场温柔的雨。
雨中混着:
半钱桂花糖的甜;
三缕染缸蒸腾的草木气;
一滴当年未落的血泪。
醉仙居内,青衫身影淡去。
店小二端着新温的酒愣在原地——桌上酒盏尚温,人却已无踪影,杯底还沉着半片未化的冰。
一摞苍穹界通用的铜钱整整齐齐码在桌角,最上面那枚被刻意斜放着,正好压住酒单上\"醉仙酿\"三个字。
铜钱边缘还沾着点靛蓝色染料,在晨光下泛着微微的紫。
店小二伸手去拿,指尖刚触到铜钱,忽觉一股温润之意渗入经脉,多年劳损的腰疼竟好了大半。
他怔了怔,再抬头时,窗外恰好一滴雨落进檐下——那雨丝里,似乎带着淡淡的桂花香。
一念间,千万光年星河倒转。
陆归尘站在玉衡界的琉璃荒漠上,脚下砂砾折射着三颗太阳的炽光。
远处,一个身着粗麻短打的少年正仰头望天,满脸不可置信。
——雨水落在他干燥的唇上,甜得莫名熟悉。
筑基期的修为,骨龄二十八。
陆归尘静静凝视着少年指节上的老茧,那是练剑留下的痕迹。
上辈子三叔公耗尽寿元也未能突破的筑基关隘,今生竟在弱冠之年便轻松跨过。
少年忽然警觉回头:\"谁?!\"
荒漠空无一人,只有雨丝在琉璃化的地面上敲出细碎声响,像谁在轻轻拨动算盘珠。
陆归尘眸光闪动。
天眼通照彻少年今生——
他名唤萧烬,玉衡界大梁王朝太子,生时紫气东来,却偏在满月宴上抓了壶烧酒不放。
梦境纠缠二十八年。
总梦见自己蘸着酒画符,劣质黄纸烫得指尖起泡。
有个扎红绳的小娃娃,总来抢他葫芦里的烧酒。
某夜惊醒,竟无意识在寝宫地上画完半道聚灵阵。
御膳房百种琼浆,他只喝最烈的粗酿烧刀子。
筑基后,国师跪献《玄天功》,他却摇头:\"不对,该是…该是蘸酒画的符…\"
三日前抛下太子印,独闯焚天漠——传说这里有位使藤杖的仙人
琉璃荒漠上,陆归尘显形。
青衫沐雨,他指尖凝出一截焦黑的虚影——正是三叔公当年烧毁的藤杖模样。
\"萧烬。\"
少年猛然回头,筑基期的灵力本能暴起,却在看清来人时骤然凝固——这青衫人眼角的弧度,像极了他梦中总画不圆的符。
\"出招吧。\"陆归尘轻弹手中虚影,藤杖残魂发出裂帛之声,\"若接我三式,便传你…\"
顿了顿,雨声忽然变得很轻:
\"蘸酒画符之法。\"
萧烬瞳孔微缩,浑身灵力骤然绷紧。
眼前青衫人气息不过筑基,却给他一种深不见底的错觉——仿佛对方只是随意披了层人皮,内里却是整片星空。
但礼数不可废。
他后退半步,右手并指如剑横于胸前,左手掐诀虚按丹田——正是大梁皇室《玄天功》起手式\"敬天礼\"。
\"在下萧烬,请前辈指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