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筒滚进雪堆,裂口处露出半块霉糕,被血水泡胀的《夜深沉》曲谱粘在女人尸身上。
风雪吞没琴声时,九幽裂谷传来冰裂声——陈瞎子的魂魄被冻成冰晶,凝成秦淮河上永不消散的雾霾。
现实中的陆归尘。
仍继续入定状态,眉头却蹙成刀锋,每一道皱纹里都刻着痛。
忽然指尖一颤,像被无形的箭射穿。
接着是第二下。
第三下。
直到血泪从紧闭的眼角渗出来,在惨白的脸上犁出两道触目惊心的红痕——
像雪地里,
被生生折断的
梅枝。
白霜惊恐!
她完全帮不上忙。
幻境中,陆归尘的虚实交织梦景终于静止了。
没有轮回,没有虚实。
只有眼前这片——
他穷尽一生都在逃避的
血色黄昏。
原来最痛的清醒,
是把你最恐惧的噩梦,
变成永远醒不来的
现实。
陆家布庄的榆木门框上,第七道刻痕还沁着糖丝。
陆归尘总爱踮脚去舔那道最高的划痕——去年生辰,父亲陆安平举着裁布刀比划他头顶,刀刃故意偏斜半寸,木屑簌簌落进母亲熬糖的铜锅。
糖浆裹着木香凝成琥珀,母亲林秀娥嗔怪:“脏了灶台!”却悄悄把糖块塞进他兜里。「?莫问甜
糖丝粘住井苔腥」
指尖被烫红的泡蹭过他耳垂,像一滴迟到的泪。
晨雾裹着靛蓝染缸的酸涩。林氏抖开新染的粗布时,腕骨凸起的青筋随布料起伏,像一条条冻僵的河。
三叔公瘫在藤椅里,醉眼乜着檐下啄食的麻雀,掰碎发霉的茯苓糕撒过去:“吃吧…比人吃得干净。”
碎渣落在陆归尘刚补好的布鞋上,母亲立刻蹲下擦拭,袖口染料的青紫蹭上他脚踝,像一圈抹不去的淤痕。
三叔公的符纸鹤第一百零一次栽进染缸。「?莫问醉
酒气蚀穿轮回桥」
粗黄纸浸透药酒,翅上歪扭的聚灵纹晕成墨团。
纸鹤掠过父亲算盘时,铜钱“叮当”一颤,鹤身突然痉挛着坠入靛蓝汁液。
陆归尘伸手去捞,指尖被毒蓝蚀出溃疮,母亲连夜拆了陪嫁的红绸袄。
“尘儿抱着,比纸鹤暖和。”
她咬断线头时,嘴角粘着糖丝。
布老虎针脚细密,棉絮却裹着碎冰——那是三叔公从酒葫芦里倒出的陈年冰块,说是能“镇邪”。
陆归尘夜夜蜷缩搂着它,棱角分明的冰碴在胸口压出月牙状淤青,像被弯刀剜去一块血肉。
灭门前七日,外乡货郎在布庄前摔了青花瓷瓶。
碎瓷划过“陆记”匾额,留下一道歪斜的裂痕。
“血光之灾啊…”货郎盯着裂痕怪笑,松节油味的呼吸喷在陆归尘脸上,“这家人活不过冬至。”
当夜暴雨淹了染缸。陆归尘起夜时撞见三叔公跪在井边,酒葫芦倒插进泥里。
老人独眼映着井水倒影,喉间发出夜枭般的咕哝:“井底的…要压不住了…”林氏突然从雨中冲出,一巴掌打翻酒葫芦。
她拽他手腕的力道,像要捏碎一块酥糖。
惨案在冬至日申时降临。
一群练气修士降临。
陆归尘蜷在米缸里,齿间黏着半块未化的麦芽糖。
父亲拨弄算盘的“噼啪”声突然断裂——某颗铜钱迸溅到缸壁上,带着半片指甲盖大小的碎牙。
林氏推缸盖的手掌被剑光削去三指,断指坠入米堆时仍在痉挛,指尖残留的靛蓝染料蹭在糙米上,像谁打翻了砚台。
练气后期的三叔公,藤杖捅穿第一个练气中期修士的咽喉。
杖头镶嵌的劣质灵石炸开时,迸飞的碎屑削掉他左耳垂。
老人独眼瞪着米缸,血沫在杉木缸盖上刻“闭气”二字,最后一撇未落,头颅已被飞剑钉在布庄匾额上。
「?莫问痴
血沫写符比朱砂艳」
陆归尘透过米粒缝隙,看见父亲的手仍死死攥着账本——“赊王寡妇三丈布,抵药钱,腊月廿三”。
米缸坠入古井的刹那,林氏的断掌卡在缝隙间。
血从她腕骨滴落,在陆归尘眉心凝成冰珠。
井水倒映出炼狱绘卷:修士用火符点燃染缸,劣质靛蓝腾起孔雀绿的毒烟;三叔公的残躯被剥皮悬于市,干瘪的丹田插着“逆修”木牌;母亲的绣鞋挂在槐树枝头,鞋尖红绒球在风里晃,像她生前摇晃的拨浪鼓。
陆归尘的指甲抠进缸壁裂缝,指尖触到黏腻的糖渍——那是他七岁生辰时失手打翻的麦芽糖,经年累月与井苔共生,此刻混着母亲的血,在缸内壁爬成蛛网般的纹路。
米缸外的惨叫声渐弱时,他尝到舌尖的甜腥,发现自己在无意识啃咬手背,血肉模糊的伤口里嵌着半粒染血的米。
灭门后第三年深冬,陆归尘蜷在城隍庙啃噬观音土。
腹中绞痛如刀剜时,他撕开裤裆缝线——母亲缝的暗袋里,碎灵石早被泼皮抢走,只剩三叔公酒葫芦的檀木塞。
塞子浸透经年的酒臭,他含在嘴里吮吸,恍惚尝到井底那口血水的腐甜。
泼皮踩着积雪逼近时,陆归尘正用冻僵的手指抠挖佛像金漆。
金粉混着香灰咽下喉,他突然暴起咬住泼皮耳朵——软骨在齿间碎裂的脆响,像母亲咬断缝衣线的动静。
血喷进喉咙时,他看见泼皮腰间晃动的玉佩,雕着外乡货郎同款的松节油瓶。
十二岁混进赤铁矿洞,陆归尘的脊背被背篓绳索勒出森森白骨。
监工的鞭子蘸了蝎毒,伤口溃烂生蛆那日,他抓把染缸旁的艾草灰捂住——灰烬呛入肺腑的灼痛,与母亲临终时的毒烟如出一辙。
某日矿洞塌方,尸堆下的他摸到死人怀中的《五行基础术法》。
书页沾着脑浆和糖渣,三叔公的朱批从血渍里浮出:“火生土…生你娘!老子画火符炸了茅房…”尸体的手指嵌在岩缝里,指甲缝残留的靛蓝染料,与母亲推他入缸时蹭在缸壁的颜色一模一样。
十七岁生辰那夜,他攥着七年攒下的灵石踏入万宝楼。
黑袍人的狩魔毒爪击飞他落地重伤。
「?莫问生
腐甜锈骨自成刃」
濒死的陆归尘利用枯井灵气绝处逢生反杀对方。
……
娘亲推缸那滴血,甜了三十七年,锈在喉头刃。
九幽雪,葬门框上七寸痕。
月光拉长影,恰似那年,糖丝缠断指,刃口量童身。
九幽裂谷轰鸣时,十万阴兵消散。
陆归尘睁开了沉重的双眼,伤势已经痊愈,眼角的余血泪尚未干透。
他还沉浸在父亲的算盘声、母亲的麦芽糖、三叔公的酒臭中。
真正的悲伤是无声的。
「?莫问寂
雪葬门框七寸痕」
当心死了,窒息了,也就没有痛了。
他忽然手中剑动,飞身离白霜万米之外,浑身道韵翻腾,燃尽九成寿元精血,三千青丝化作满天雪花。
同时开启九转奥义和杀戮剑域,银河流光倒灌,虚空顿时炸裂,光芒四射,血海滔天,剑意肆虐。
溃散的本命精血和寿元又重新凝聚,他的识海中一座轮回桥突然浮现,穿越岁月的浓重气息席卷整个幽冥裂谷。
轮回道韵!
初成!
幽冥裂谷方圆百里妖兽全部恐逃。
陆归尘凝聚全身修为用轮回道韵和杀戮剑意在虚空刻下了两段碑文:
《陆氏鬼碑·长吉体》
老井苔腥唾碧鸮,算珠凝血字,蚀作廿年刀。
娘亲断甲缝春褛,线头系我脐带烧。
染缸裂月哭残绡,甜毒酿为髓,寒刃剐九霄。
布虎腹中冰魄醒,嚼碎仇人眼,琉璃映糖碴。
三叔公,醉骨垒坟茔,酒浇筑基丹成钉。
货郎瓶摔松脂泪,凝成碑上蝇头经——
「陆家儿,生即痛窟窿,死作甜窟窿。」
此碑无坟无冢,立在我喉管第三寸裂痕处。
过路君若闻呜咽,莫惧,
是廿年前井底那口血,
至今未凉。
《无痛碑》
甜到极处即无味,
血凝冰刃亦无锋。
井底糖渣腌岁月,
锈在喉头刃。
布老虎腐出星辰,
缝衣针挑碎春冬。
七道门框量身高,
原是量坟深。
「莫问痛,
痛已凝成井底苔」
茧裹魂,
茧是娘亲断指缠的骸。
——苍穹历年陆家遗孤归尘自刻于无痛之年
\"陆大哥——!\"
白霜双膝重重砸向地面,猩红的血泪蜿蜒而下,凄厉的悲鸣刺破苍穹。
她分明尝到了,陆归尘胸腔里没有伤口的窒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