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风裹着栀子花的甜香钻进贺家老宅的烘焙室时,苏瑶正踮脚够吊柜顶层的模具盒。盒盖上落了层薄灰,显然很久没被动过——这是她第一次踏进这座“秘密基地”。
“小心梯子!”贺母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穿着淡蓝碎花围裙,手里端着搪瓷缸,缸里泡着新采的茉莉花茶,“我上周刚擦过,你踩第二格就行。”
苏瑶回头,正撞进贺母温柔的目光里。阿姨眼角的细纹里盛着笑,像杯泡开的茉莉花茶,清冽又温暖。她忽然想起上周家庭聚会时,凌轩喝得微醺,拍着胸脯说:“我妈的烘焙室比米其林三星还金贵,她烤的曲奇,连我家楼下的流浪猫都蹲在窗台上等。”
“来,先看材料。”贺母把茶缸放在操作台上,掀开旁边的棉麻防尘布。阳光透过百叶窗洒在木桌上,照出一排排整齐的玻璃罐:低筋面粉、高筋面粉、糖粉、可可粉、抹茶粉……每个罐子上都贴着手写标签,字迹工整得像小学生作业。
“做糕点最讲究‘材料新鲜’。”贺母拿起一罐黄油,“这是昨天刚从面包房买的动物黄油,冷藏保存的。植物黄油虽然便宜,可香精味重,做甜点容易抢了食材本身的甜。”她又指了指鸡蛋,“鸡蛋要选红皮的,蛋黄颜色深,烤出来的蛋糕颜色才漂亮。”
苏瑶凑过去闻了闻黄油,淡淡的乳香混着奶油的甜,在鼻腔里化开。她忽然想起凌轩说过,贺母年轻时在糕点厂当学徒,后来为了照顾家庭放弃了手艺,却在厨房偷偷烤饼干给他当零嘴。
“今天先学最基础的戚风蛋糕。”贺母从模具盒里取出两个六寸圆模,“戚风是‘气疯’的谐音,因为容易失败——但你别怕,我当年烤焦了三个模具才成功。”
她边说边示范分离蛋白蛋黄。苏瑶盯着她的手:右手持蛋,左手轻轻敲裂蛋壳,裂纹呈“十”字形,蛋液便顺着指缝滑进碗里,蛋壳干干净净不带一点碎渣。“分离时要轻,别把蛋黄戳破。”贺母递过另一个碗,“你试试。”
苏瑶深吸一口气,拿起第一个鸡蛋。蛋壳在碗沿轻轻一磕,裂纹却歪歪扭扭,蛋清顺着指缝滴在外面的案台上。“哎呀!”她手忙脚乱去擦,却被贺母按住手腕。
“别急。”贺母用拇指和食指捏住蛋壳,“敲的时候要均匀用力,裂纹到一半就停。”她带着苏瑶又试了两次,终于成功分离出完整的蛋黄。苏瑶看着碗里澄清的蛋清,像捧着颗易碎的珍珠,心跳得厉害。
“接下来打发蛋白。”贺母递过电动打蛋器,“低速打至鱼眼泡,加三分之一糖;中速打至细腻泡沫,加第二次糖;高速打至湿性发泡,提起打蛋器有小弯钩——”她的声音突然放轻,“像这样。”
苏瑶接过打蛋器,按下开关。马达的嗡鸣声里,蛋清逐渐从透明变成乳白,体积膨胀了两倍。她盯着打蛋器的头,看着蛋白霜从稀疏变得浓稠,像团会呼吸的云。“停!”贺母突然说,“现在提起看看。”
苏瑶照做,打蛋器的头沾着蛋白霜,缓缓提起时,尖端垂下一道弯弯的尖儿。“湿性发泡成了!”她眼睛发亮。
“别骄傲。”贺母笑着戳了戳蛋白霜,“现在加蛋黄糊。要把蛋黄糊从下往上翻拌,像炒菜那样,别画圈——”她示范着,手腕轻轻转动,刮刀从盆底舀起蛋白霜,翻折着混入蛋黄糊,“这样才不会消泡。”
苏瑶学着她的样子,却把蛋白霜搅得稀稀拉拉。“又消泡了?”她有些沮丧。
“没事。”贺母握住她的手,“我第一次做戚风,把蛋白霜搅成了豆腐渣,烤出来的蛋糕像块硬饼干。”她指了指烤箱,“你看,这是我现在用的烤箱,上下火150度预热十分钟。面糊倒进去后,烤35分钟——记住,中途千万别开门,不然温度一降,蛋糕就塌了。”
苏瑶小心翼翼地把面糊倒入模具,轻轻震了两下,震出大气泡。贺母帮她把模具推进烤箱,设定好时间。“现在去洗草莓吧。”阿姨指了指窗台的竹篮,“等蛋糕出炉,咱们做个草莓慕斯。”
二十分钟后,烤箱“叮”的一声。苏瑶盯着计时器,手心里全是汗。贺母戴上防烫手套,取出模具。蛋糕表面金黄微焦,边缘微微开裂——这是正常的“火山口”现象,说明内部组织蓬松。
“成功了!”苏瑶凑过去闻,甜香混着奶香扑面而来。她用牙签插入蛋糕,拔出来时只有少许粘连的蛋糕屑,“妈,这算成功吗?”
“当然算!”贺母把蛋糕放在晾网上,“比我第一次烤的强多了。”她切下一小块,塞进苏瑶嘴里,“尝尝。”
蛋糕软嫩得像朵云,蛋白的甜、蛋黄的香、牛奶的醇在舌尖化开。苏瑶的眼睛弯成月牙:“好吃!比甜品店的还好吃!”
“那是。”贺母得意地扬了扬下巴,“当年我烤了这个蛋糕,你爸追了我三条街,说要‘每天都能吃到这么甜的蛋糕’。”
苏瑶的脸腾地红了。她想起凌轩上周加班到深夜,给她带了份提拉米苏,包装上还贴着便利贴:“甜一点,不够再买。”原来,爱与甜,从来都是相互的。
接下来,贺母教苏瑶做巧克力布丁。她把黑巧克力切碎,隔热水融化,加入淡奶油和蛋黄,搅拌成丝滑的液体。“布丁要水浴法烤,”她把烤碗放进深烤盘,加水至碗的三分之二,“160度烤25分钟,取出后冷藏两小时。”
苏瑶盯着烤箱,看布丁液从液态逐渐变得浓稠,表面结出一层薄薄的“皱皮”——这是成功的标志。她取出烤碗,用牙签沿着边缘划一圈,倒扣在盘子里,布丁颤巍巍地滑出来,像块深褐色的宝石。
最后是草莓慕斯。贺母把吉利丁片泡软,融化后和草莓果茸混合,加入打发的淡奶油。“慕斯要分层,”她把草莓酱铺在杯底,挤一层奶油,再放草莓丁,“这样吃起来有层次。”
当三款甜品整齐地摆在木桌上时,夕阳正透过窗户洒进来。戚风蛋糕的金黄、巧克力布丁的深棕、草莓慕斯的粉艳,像幅被打翻调色盘的油画。
“叮咚——”
门铃声响起时,苏瑶正用薄荷叶装饰慕斯杯。她转头,看见凌轩提着外卖袋站在门口,头发被风吹得翘起一撮,“我买了小龙虾,想着……”他的目光落在桌上的甜品上,瞳孔微微收缩,“这是……你做的?”
“嗯!”苏瑶的脸有点红,“贺姨教我的。”
贺母笑着迎上去,接过外卖袋:“正好,小龙虾配甜品,解腻。”她瞥了眼凌轩的西装裤,“怎么不换家居服?沾了龙虾味儿别蹭到沙发上。”
“怕瑶瑶等急了。”凌轩把外卖放在餐桌上,走到苏瑶身边,盯着她沾着奶油的鼻尖,“你脸上……”
“啊!”苏瑶慌忙拿纸巾擦,却越擦越花,反而蹭到了脸颊。
凌轩低笑出声,伸手替她擦脸。他的指尖带着晚风的凉意,却比任何奶油都温柔。“我老婆做的甜品,就算沾一脸也好看。”他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头,“甜的。”
苏瑶的心跳漏了一拍。她想起第一次见凌轩时,他站在图书馆的书架前,阳光透过窗户洒在他发梢,像镀了层金边。那时她以为,爱情是惊鸿一瞥的悸动;现在她才懂,爱情是厨房里的烟火气,是烤箱的嗡鸣声,是他看你做甜品时眼里的光。
“尝尝看。”她端起草莓慕斯递过去,“贺姨说,慕斯要配茶才好吃。”
凌轩舀了一勺送进嘴里,眼睛立刻弯成月牙:“甜而不腻,草莓味很浓。”他又夹了块戚风蛋糕,“这个更好吃,像在吃云朵。”
贺母把小龙虾端上桌,红亮的虾壳在灯光下泛着油光。“你们俩先吃甜品,我去调个姜醋汁。”她转身进了厨房,留下一串轻快的脚步声。
苏瑶咬了口巧克力布丁,滑嫩的口感在舌尖化开。她望着对面的凌轩,他正专注地剥着小龙虾,虾壳在瓷盘上堆成小山。窗外的蝉鸣声、烤箱的余温、空气里的甜香,交织成一张温暖的网,把他们紧紧裹住。
“瑶瑶。”凌轩突然放下虾壳,伸手握住她的手,“谢谢你。”
“谢我什么?”苏瑶有些疑惑。
“谢谢你愿意为我学做这些。”凌轩的拇指摩挲着她的手背,“以前总觉得,赚钱给你最好的就是爱。现在才明白,能和你一起做饭、烤蛋糕,才是最踏实的幸福。”
苏瑶的眼眶微微发酸。她想起贺母说过的话:“最好的婚姻,是一起吃很多很多顿饭,一起做很多很多件小事。”此刻她终于懂了,那些揉面时的黏手、打蛋白时的手酸、烤蛋糕时的等待,都是爱的形状。
“我也谢谢你。”她轻声说,“谢谢你让我知道,爱不只是浪漫,是清晨的一杯温水,是深夜的一盏灯,是和我一起学做甜品时的耐心。”
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落在撒了糖霜的蛋糕上,落在盛着小龙虾的白瓷盘里,落在贺母端着姜醋汁走来的笑容里。风里飘着甜香,混着龙虾的鲜,像首最温暖的诗。
“开饭啦!”贺母把姜醋汁放在桌上,“先吃小龙虾,再吃甜品,别凉了。”
苏瑶和凌轩相视一笑,拿起筷子。这一刻,他们知道,所谓幸福,不过是有人陪你学做一块蛋糕,有人陪你剥一盘小龙虾,有人在烟火气里,把“永远”写成最温暖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