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砸在汴河堤岸的青石上,激起三尺高的浊浪。苏晚攥着裂开的银香囊,看裴砚用六指勾住沉船桅杆的焦木。断裂的龙骨间露出七具孩童骸骨,呈北斗状排列的指骨间缠绕着苏家香铺特制的五毒绳——正是端午那日她亲手浸过雄黄酒的。
\"《盐铁论》有云:‘香饵之下,必有悬鱼’。\"裴砚的镣铐在风中叮当作响,铁尺挑开船板青苔,\"这些孩子,怕是二十年前香疫案最好的药引。\"
骸骨胸肋间忽然滚落数枚玉扣,在泥水中泛着诡异的磷光。苏晚俯身欲拾,却被裴砚用铁尺拦住:\"姑娘可闻过尸玉?这是将活人封入丹炉,取丹田三昧真火煅出的邪物。\"
惊雷劈开阴云,照亮船板夹层暗格。裴砚的六指抚过榫卯接缝,忽然轻笑:\"墨家机关术配公输锁,倒是风马牛不相及的好姻缘。\"言罢指尖发力,船板应声而裂,霉变的《香乘》残卷如枯蝶纷飞。
苏晚接住一页残纸,泛黄的字迹令她浑身战栗——这正是母亲临终前焚烧的手札副本。其中\"返魂香\"条目下朱笔批注:\"取未破身童男童女各七人,以龙脑香熏七七四十九日,佐以...\"
\"佐以鲛人泪,可通幽冥。\"裴砚的声音混着雨声飘来。他掌心的青铜钥匙插入船首狻猊雕像,机关转动声惊飞栖息的水鸟。暗格弹开的刹那,龙脑香写的河工名单遇水汽显形,墨迹竟是人血调制的。
\"元丰七年六月,陈留口决堤非天灾。\"裴砚念着名单,铁尺突然击落斜刺里飞来的袖箭,\"三司使章惇、将作监少卿李诫...哦,还有令尊苏大官人的花押。\"
苏晚夺过名单,父亲的字迹刺得双目生疼。恍惚间想起七岁那夜,母亲攥着同样的血书哭喊:\"他们用童男童女炼香,汴河底下埋着苏家的孽债!\"此刻雨幕中的沉船残骸,正与记忆中的炼丹房重叠。
刺客自芦苇丛中跃出,十二人结莲花阵。裴砚将苏晚推入船舱,镣铐缠住铁尺舞成银轮:\"《吴子》有言:‘凡兵战之场,立尸之地’,诸位倒是选了个好坟冢。\"
刀光剑影中,苏晚摸到骸骨颈间的玉扣。借着一闪而逝的电光,她看清玉上微雕——竟是郓王府的蟠龙纹。最骇人的是北斗第七星位的骸骨,天枢穴插着半截青蚨币,与她香囊中那枚恰好能拼成完整铜钱。
\"小心!\"
裴砚的惊呼与破空声同时抵达。苏晚偏头躲过毒镖,袖中香粉洒向刺客面门。龙涎香混着硝石遇火即燃,霎时在河面烧出幽蓝火墙。烈焰中传来皮肉焦糊味,她却嗅到极淡的雪中春信香——来自裴砚染血的襕衫。
\"姑娘可知《庄子·大宗师》?\"裴砚且战且退,铁尺挑飞最后一名刺客的蒙面巾,\"‘泉涸,鱼相与处于陆’,你我现在...\"
话音戛然而止。苏晚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浑身血液几乎凝固——刺客溃烂的左脸上,赫然刺着母亲独创的鲛人黥纹。那是苏家暗卫的标记,她只在父亲书房密室的人皮灯笼上见过。
暴雨骤然停歇。裴砚的六指扣住苏晚命门,声音冷过汴河寒冰:\"三日前虹桥相遇,姑娘抓的不是浮尸,而是令堂炼的人傀吧?那具尸体,本该葬在元丰七年的南海。\"
怀中的《香乘》残卷突然自燃,火舌舔舐之处显出密写文字:\"青蚨血咒,以亲骨为引。\"苏晚踉跄跌坐,后腰撞上船板暗格。机关弹开的刹那,她看见满舱人鱼膏浸泡的婴尸——每具心口都插着刻有苏氏印记的银针。
裴砚的叹息混着血腥味飘来:\"《通典》载尸解仙需历经九劫,令堂倒是另辟蹊径。\"他的铁尺挑起一具婴尸,肚脐处的六指烙印与他的疤痕如出一辙,\"二十年前家父奉命监察香疫案,却在沉船中找到这个。\"
雷鸣再起,却不及苏晚心中惊涛骇浪。她终于明白母亲当年为何疯魔——这些用至亲骨血炼制的返魂香,正是苏家掌控汴京香料命脉的根源。而裴砚身上挥之不去的雪中春信,原是为了掩盖更深重的罪孽。
\"参军可听过‘倮虫三百,人为之长’?\"她忽然惨笑,指尖香灰画出《化书》中的倮虫图谱,\"如今这倮虫,倒是要反噬其主了。\"
河水突然沸腾,沉船开始缓缓下沉。裴砚揽住苏晚的腰跃向岸边,玄铁镣铐在最后时刻勾住船舵。机关转动声里,整艘船如莲花绽放,露出底部青铜密室。四十九盏人鱼膏长明灯下,金丝楠木棺椁上的封条墨迹如新:元丰七年七月十五,苏氏清沅亲封。
棺盖移开的刹那,苏晚的明月珰突然迸裂。棺中女子面容如生,眉心点着与她相同的朱砂痣,双手交叠处放着半卷《天香谱》——正是书房暗格缺失的那部分。
\"大道无形,生于天地。\"裴砚诵起《清静经》,六指按在女尸额间,\"原来苏夫人二十年前便悟了尸解仙的真谛,可惜...\"他突然掀开女尸衣襟,心口处的六指烙印正汩汩渗出血珠。
苏晚的尖叫惊飞夜枭。那具与她容貌一致的尸身,左手小指根部赫然生着畸形第六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