岷江下游的芦花荡泛着柔白,新糊的纸窗透出暖黄色光晕。林霜把捣好的艾草汁倒进陶罐,抬头时正见那年轻僧人在篱笆外徘徊——粗布僧衣洗得发白,草鞋上沾着远路的泥,手里握的锡杖挂着串风干的野莓,红果子上凝着晨露般的碎光。
这是了尘来到渔村的第七日。他总在清晨帮老木匠劈柴,木屑落在肩头也不拂去;晌午蹲在渡口补渔网,梭子穿梭的韵律比伽蓝寺的晨钟更轻快;日暮时最爱看林霜晒草药,风掀起她青布裙角时,檐角的铜铃便与檐下的干椒串一同叮咚作响。
\"小师父今日又挖到宝了?\"林霜隔着篱笆笑,指着他腰间鼓囊囊的布兜。了尘耳尖微红,掏出几株沾着晨露的紫花地丁:\"后山岩缝长的,捣碎敷在陈婶风湿处...\"话没说完,布兜里滚出个竹编蚱蜢,是昨日帮村童阿宝扎的小玩意。
林霜弯腰去捡,发间的木簪不慎滑落。了尘的锡杖快她一步接住簪子,杖头铜环映着两人交叠的影。簪尾刻的忍冬花纹让他想起伽蓝寺的旧经卷,只是这纹路更鲜活,像她煎药时被蒸汽润湿的眉眼。
立夏那日暴雨冲垮了晒药棚。了尘冒雨抢收白术时,林霜举着蓑衣冲进雨幕,藤编药篓倒扣在他头顶:\"药材哪有身子要紧!\"雨水顺着她下巴滴在他腕间,了尘忽然觉得这凉意比伽蓝寺的雪水更灼人。
他们在漏雨的灶房烘草药。林霜裹着半干的布巾熬姜汤,火光照亮她腕间褪色的红绳——那是娘亲临终前给她系的长命缕。了尘默默将烘好的外衫披在她肩头,袖口补丁针脚歪斜,是陈婶前日硬塞给他的旧衣。
\"听阿宝说,你会用苇叶折小舟?\"林霜忽然转头,鼻尖差点蹭到他下巴。了尘手忙脚乱摸出张泛黄的经纸,眨眼间折出带篷的船。林霜往船心放两粒枸杞当渔人,船篷插上野菊作帆,搁在漏雨的瓦罐边接水:\"等天晴了,咱们放它去江上。\"
小满时节,林霜教了尘认草药。他总把夏枯草认成益母草,却在清晨采回带着露的野百合,悄悄插在她捣药的石臼旁。林霜装作没看见,却在煎药时偷偷往他陶钵里多添了勺蜂蜜——就像他总在劈柴时留好最平整的木板,给她裁装药笺的匣子。
这日晾晒陈皮时,林霜的竹匾突然散架。了尘用补渔网的麻绳重编篾条,指节被竹刺扎出血珠也不停手。林霜捏着染血的竹片发怔,忽听他轻声道:\"比刻往生咒的玉牌容易多了。\"这是他第一次提及过往,檐下的麻雀惊飞时,两人的影子在青石板上叠成一片。
芒种前夜,村童阿宝起了高烧。林霜冒雨去采退热藤,了尘提着渔灯紧随其后。山径湿滑,他下意识扶她手腕,却在她踉跄时直接揽住腰身。林霜发间的艾草香混着雨水渗进僧衣,了尘忽然想起伽蓝寺古卷上的句子:\"红尘如露亦如电\",此刻却觉得这雨夜比任何禅机都真实。
归途遇见山体塌方,了尘用脊背替她挡住滚石。林霜给他涂药时,指尖触到后腰陈年的箭疤,那狰狞的痕迹让她手一颤。了尘却指着窗外将散的雨云:\"明日放船罢,苇叶舟该等急了。\"
翌日江面浮光跃金。林霜的苇叶舟载着晒干的野菊驶向波心,了尘的僧袍下摆被浪花打湿。阿宝在岸边拍手:\"船篷里坐着两个小人儿!\"林霜细看才见舟中摆着枸杞做的偶人,小僧衣与青布裙的衣角用蛛丝系在一起。
\"昨夜的石头...\"她突然开口,耳后飞起薄红,\"还疼么?\"
了尘望着顺流而下的双人舟,腕间不知何时缠上了她落下的红绳:\"陈婶说...说村东头的枇杷甜了。\"
暮色染透芦花时,他们踩着彼此的影子归家。林霜的竹篓里多了串枇杷,了尘的锡杖上系着新采的菖蒲。炊烟从家家户户升起,混着药香与鱼汤的暖意,将伽蓝寺的钟声揉成了江风里的碎铃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