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海尽头浮起蜃楼时,夜修罗的弯刀正插在最后一名追兵的心口。苏翎挣脱骆驼缰绳奔来,发间银铃在热浪中碎成两半,叮咚声坠入他染血的衣襟。
\"起来!\"她撕开裙裾压住他肋下伤口,\"你说过要教我跳胡旋舞。\"
夜修罗的睫毛沾着沙粒,却遮不住眼底星芒:\"骆驼鞍囊里...有件舞衣...\"
暮色染红胡杨林时,苏翎在泉边抖开那袭石榴裙。金线绣的凤凰自腰间盘旋至裙摆,振翅处缀着百枚银铃——正是三年前凉州灯会,她隔着人潮多瞧过两眼的那件。
\"屠城那夜...\"夜修罗倚着枯树包扎伤口,\"我摸进绣坊取的。\"
苏翎的指尖拂过裙上刀痕:\"所以你腰间的伤...\"
\"被看门犬咬的。\"他忽然低笑,\"比不得你兄长刺的那剑疼。\"
新月爬上沙丘时,夜修罗在篝火旁削起木簪。苏翎将药膏抹在他后背旧疤上,指尖触到某处凸起的刺青——是极小的一枚月亮,嵌在狰狞刀疤间。
\"七岁被卖到杀手营时刻的。\"他任由她探究那枚月痕,\"师父说月亮能照见故乡。\"
\"你的故乡...\"
\"早忘了。\"木簪突然雕出流云纹,\"只记得村口有株凤凰木,花落时像你裙摆翻飞。\"
苏翎将药罐掷入火堆:\"油嘴滑舌。\"
火星溅上衣摆的凤凰,夜修罗突然揽她入怀。未系紧的舞衣滑落肩头,露出锁骨下淡粉的旧痕:\"这道疤,是我在医营划的?\"
\"是你把我按进药柜时,陶罐碎片扎的。\"她指尖点上他心口,\"这里,原该有我兄长的箭。\"
驼铃惊破晨雾时,他们找到处荒废的驿站。夜修罗修补漏风的窗棂,苏翎在灶台发现半坛发霉的葡萄干。霉斑间混着张泛黄的纸,竟是凉州灯会的戏票——座次正对着她当年站的糖画摊。
\"那晚你兄长买了三只糖凤凰。\"夜修罗突然开口,\"你举着糖追花车,裙角扫翻了我的刀鞘。\"
苏翎攥紧戏票:\"所以你早就...\"
\"早就想把这碍事的丫头掳走。\"他劈开朽木做琴身,\"可惜接的是屠城的单。\"
他们在驿站顶楼晒月亮时,沙暴吞噬了整片绿洲。夜修罗用铁链将两人捆在梁柱间,苏翎的发丝缠着他腕上佛珠:\"这串菩提子...\"
\"你兄长给的。\"风啸撕碎话音,\"他说'放下屠刀的人,才配戴佛珠'。\"
房梁发出断裂的哀鸣时,夜修罗割断铁链将她抛向安全角落。苏翎在瓦砾堆里扒出他时,他掌心还攥着半截雕坏的木簪,簪头凤凰缺了半边翅膀。
\"赔我支新簪。\"她将染血的菩提子套上手腕,\"要刻比翼鸟。\"
穿过魔鬼城的那夜,月光在岩壁上凿出万千洞窟。夜修罗背着崴脚的苏翎攀过石隙,忽然指向某处风蚀的岩画:\"像不像你跳胡旋舞的样子?\"
\"像你偷喝我药酒时的醉态。\"她咬他耳朵,\"三百年的壁画,你也敢编排。\"
夜修罗忽然旋身将她抵在岩壁上。千年风沙磨出的石纹贴上脊背,他气息扫过她颈间碎发:\"那日你问为何不杀我...\"
\"今日不想知道了。\"苏翎拽落他蒙面巾,刀疤在月光下温柔了三分。
甘州城的灯火跃入眼帘时,夜修罗在溪边洗净满身风尘。苏翎对水理妆,惊见鬓间多了缕白发。他拔刀削下自己一绺黑发,系入她腰间银铃:\"当聘礼。\"
\"不够。\"她将白发缠上他佛珠,\"要河西三十六城的月光。\"
夜修罗忽然吹响鹰笛。晨曦中飞来只白隼,爪间抓着枯萎的凤凰花:\"加上这个,够不够换你后半生?\"
\"这是我家族坟前的...\"
\"每年清明都去偷供品。\"他忽然单膝跪地,\"偷了十年,终于偷到最珍贵的。\"
他们在胡杨林里补办那支舞。苏翎的石榴裙扫落金铃,夜修罗的弯刀挑起她褪色的披帛。没有琵琶鼓点,只有风过林梢的呜咽,却比任何乐师都懂缠绵。
\"你兄长的墓...\"舞至酣处,夜修罗忽然开口,\"我种了片凤凰木。\"
苏翎的足尖点上他刀背:\"我知道。每片落叶都写着'赎罪'。\"
\"不。\"他旋身将她抛向半空,\"写的是'吾爱'。\"
追兵的马蹄声迫近时,夜修罗正在雕那支比翼鸟木簪。苏翎将毒经付之一炬,火舌吞尽凉州旧事:\"还接杀人的单吗?\"
\"接。\"他簪好她松散的发髻,\"专杀负心人的单。\"
白隼掠过火烧云时,他们共骑的骆驼走向沙海深处。夜修罗的刀鞘系着银铃残片,苏翎腕间的菩提子缠着黑白发丝,在风里合成一束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