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口咽血·残骸泣河
黄河温县大拐弯，浊浪低吼如受伤的困龙。郭铭与李幸立于北岸断崖。脚下十丈，曾经浩荡的义军水师尸骸正被河水反复吞吐：折断的桅杆挑着半幅“翻浪”破旗，浸透血水的桐油木板在水流中沉浮，一具具肿胀发白的尸体卡在礁石间随波晃动。几条瘦骨嶙峋的野狗在浅滩红泥中翻找，撕咬下一截挂着铠甲的断腿骨，呜咽着拖向芦苇荡。
“镇海虬…铁甲…鬼面梭…”李幸的声音抖得不成调。他死死攥着腰间墨玉虎符，指节因用力而青白，那符身微温，却暖不了他此刻透骨的寒意。水面上几片巨大的、边缘卷曲如废铁的黑色板材漂过——那是“翻江蛟”仅剩的舰首装甲，上面嵌着密密麻麻、闪烁幽蓝光泽的螺旋钻头，像毒蜂遗留的尾针。“一百八十条船…二十二路兄弟…”他猛地指向河道湍急处，“连…连徐涛、老四、谢盐山的骨头…都冲不干净！”
河风割面，送来浓烈的铁锈、腐烂皮肉和火油混烧后的焦臭。崖下不远处，半截挂着半身铁甲的浮尸被浪推到岸坡，空洞的眼窝正对着二人。一只寒鸦落在浮尸肩上，利喙啄向那灰败脸庞上残留的眼珠。
“收尸队…还下得去手吗？”李幸颤声问。
郭铭未答。目光越过漂浮的残骸，投向东岸那片被“九幽禁海结界”笼罩的水域。百余艘虬龙巨舰如同巨大的、冰冷僵硬的史前凶兽蛰伏在墨玉般的静止水面上，舰首幽深炮口如择人而噬的眼洞。那无形的结界壁障之外，黄河怒涛悍然撞击，碎成倒卷天际的雪白水龙，却撼不动静水半分。肃杀死寂之中，唯闻水浪撞壁的轰鸣，如同重锤擂在人心。
“他们…在等我们。”李幸喉结滚动，“等我们耗尽粮草，等我们沉不住气…再顺流而下，碾碎岸上的燎原营！”
郭铭缓缓抬起右手。指间不知何时捻着半片薄如蝉翼的玉符——非木非金，光泽温润内敛，其上流动着极细微、非任何符道纹理的奇异暗纹。他指尖轻轻拂过符面，如同摩挲着一块寻常的河滩卵石。
“拿什么打？”李幸几乎绝望，“岸边工坊日夜赶造的楼船？裹两层铁皮就叫战舰？三门仿制的破炮？王银淼一根炮管子粗过咱们新船的桅杆！送死吗？”
郭铭的视线终于从远方收回。落在那半片玉符上，指腹轻轻擦过边缘某处细微的能量感应点。符身微不可察地亮起一点极其暗淡的蓝芒，如同夏夜深处最遥远的一粒星子。
“收尸队要下河。”
他声音平淡无波。
“但不是现在。”
抬眼望向阴沉如铁的天空，目光似乎穿透了厚重的铅云层，投向某个无法言喻的虚无坐标。
“等风停。”
星落长河·铁雨焚空
三日后。子夜。
温县大拐弯的上空，云层前所未有地低垂、凝滞。风的确停了。笼罩东岸的九幽结界如同死水微澜不兴，连倒卷的黄河怒涛都似疲倦了，撞击在无形壁垒上只发出沉闷的低吼。
悬于“镇海虬”号舰首的王银淼心口突地一跳。金仙修为的灵觉让他捕捉到一股绝非自然天象的、来自虚空深处的——法则扰动！他猛地抬眼望天！
咔嚓——！
那声音清脆得令人心悸！绝非雷霆！仿佛整个天空变成了一块巨大的、被抻到极限的琉璃板！一道漆黑的裂痕毫无征兆地凭空撕裂！紧接着是第二道！第三道！无数道裂痕呈几何状急速蔓延！瞬间交织成一张覆盖数十里河域天穹的、令人头皮发麻的幽邃网格！
嗡——！！！
伴随裂痕达到临界点！一种沉闷到穿透脏腑的恐怖能量脉动从天而降！不是灵气威压！非仙非魔！是纯粹的、蛮横的、带着金属冰冷震感的空间曲率强行压变！
刺啦——！！！
整片天穹如同被无形巨爪撕开的破布！无数闪烁着冷冽星芒的、巨大到超乎想象的长梭状舰艏，从裂口之后幽暗的虚空中狠狠挤入！
它们通体覆盖着一种非玄铁也非晶玉的奇异的灰蓝色哑光金属！舰体线条凌厉如刀劈斧凿！没有繁复的符文流转！没有华光异彩！只有赤裸裸的工业暴力之美！无数密集如蜂窝的炮口阵列层层叠叠覆盖侧舷！最醒目的是舰首延伸出的、如同宇宙长矛般的超巨型炮管！管壁光滑得令人窒息，管口黑洞吞噬着周遭一切光线！
一艘、十艘、百艘！三百余艘星际战列舰组成的庞大战争集群！如同冰冷的金属陨星群！悬停在温县河岸上空！其庞大的阴影彻底笼罩了下方的虬龙舰队！如同巨神俯瞰蚁穴！静默无声！唯有舰体尾部巨大的矢量推进器，无声喷射出的幽蓝尾焰，照亮了下方河面惨白翻滚的浪花和无数张扭曲仰望、充满极致惊恐的脸！
“锁…锁定河面所有虬纹灵能反应源。”一个冰冷毫无情感起伏的机械女声在每艘星舰内部回荡（翻译符阵同步印入王银淼识海）。“歼星矩阵充能。倒计时五息。”
王银淼喉咙里爆发出非人的怒吼：“九幽全开！尸茑萝——”
晚了。
嗡——————————————————！！！
三百零七道刺目欲盲的炽白光束！从每一艘星舰的巨炮口瞬间迸发！那不是能量的咆哮！更像是空间本身被强行撕开的尖锐悲鸣！光束速度超越了修士目光与神念捕捉的极限！如同无数烧红的长钎从九天砸落！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声！
有的只是——
溶解！
光束砸在“镇海虬”号舰首那万年墨蛟龙骨上！曾经象征北疆水师至高权柄、足以抵御太乙金仙倾力一击的坚韧龙骨，如热蜡般无声无息地瞬间熔蚀出一个数百丈直径的恐怖贯穿空洞！边缘融化的炽红金属浆液如同瀑布般流淌、滴落下方墨玉静水！滋滋汽化的白烟海啸般腾起！
湮灭！
几十艘小型铁甲舰被数道光束同时贯穿！整个舰体如同投入炼炉的锡皮玩具！从舰桥到龙骨！连同其上的一切生物、物质、能量护罩！在亿万分之一秒内被超高温度与能量密度彻底气化！分解为最基础的粒子流！仿佛它们从未存在过！只在原处留下一个扭曲模糊的空气灼痕！
贯穿！
密集的光束如同烧红的筷子戳穿豆腐！轻易穿透了九幽禁海结界那引以为傲的“墨玉屏障”！将整个无形结界连同下方被力场固化的水面一并无情撕裂！磅礴的黄河怒涛瞬间倒灌而入！无数被光束余温瞬间煮沸的巨大气泡轰鸣炸开！巨大的舰船残骸在沸腾的漩涡中如同沸汤里的饺子般疯狂翻滚！
寂静！
最后一束炽白光芒熄灭。弥漫天际的、如同星河倒泻般的恢弘炮口余晖缓缓消散。三百余艘星舰悬停在夜空中，静默如亘古磐石。
时间仿佛被冻结了十余息。
然后——
轰隆隆隆——！！！！！！！！
震耳欲聋的、迟来的巨大冲击波混着排山倒海的音爆终于轰然炸开！如同亿万道崩裂的天鼓同时擂响！巨大的气浪横扫河面！将尚未沉没的舰船残骸彻底掀翻、拍碎！无数吨滚烫的金属熔渣混杂着煮沸的河水冲上两岸峭壁！被高温瞬间烤干、灼烧的草木发出噼啪爆响！火光将夜空映照得如同白昼！无数幸存的虬龙水兵发出此生最凄厉绝望的惨叫，但瞬间被更狂暴的物理冲击波撕碎声带！残躯如同尘埃般抛洒！
曾经的墨玉静海，曾经不可一世的北疆铁甲水师核心，化作了翻滚沸腾、熔铁和尸骸沉浮的钢铁血汤地狱！“镇海虬”号那巨大的、象征最高权柄的墨蛟舰首，连同其上王银淼那金仙之躯以及所有不甘的怒吼，一同被熔蚀得只剩下半截扭曲焦黑的龙骨残桩，缓缓倾斜、沉入那弥漫着肉骨焦臭与金属蒸腾怪味的滚烫浊流之中。
玄镜照尘·五星映星河
洪荒世界，宝山县衙后院。
青金石雕琢的镇圭方砚压着几张待批田亩图。白瓷盏中“雾凇寒针”茶烟袅袅。郭思彤倚在墨玉躺椅中，指尖正把玩着那枚自哀牢山灵枢取来的核心符玉。
嗡~
一声与玄奥洪荒格格不入的清脆蜂鸣。
他左手畔，一枚巴掌大小、薄如蝉翼、表面流淌着温润冷光的墨玉玄方镜（特制“手机”）无声亮起。镜面并非水纹，而是显出一道清晰的符光流转印记：
【玄鸟速递】承运完成通告：
货品： 戍天级星槎战列集群（307舰）
投送位面坐标： 大周界·黄河流域·温县段
确认送达状态： 目标区域敌对目标抹除率 100%
应收灵源： 四十二亿上品灵石
划付状态： 已自【山河宝牒】账户全额扣收（余额：叁佰柒拾玖亿五仟万）
功德回执： 烦请尊客予玄鸟转运司【戍天部】点亮星宿阵图（五星归元印）☆
镜面底端，五枚排列成五角芒星图案的玄奥符文正温顺闪烁，旁边凝着一枚小小的星芒光标符印。
郭思彤眉梢微挑。并非因那骇人的灵源划扣数字，而是这符讯的行文格式与那五个亟待点亮的符文。他指尖悬停在那排符文上空，唇角勾起一丝似笑非笑的弧度。随即，指尖轻描淡写一拂——
镜面上那五枚符文霎时亮起金光！如同被点亮的五颗小小星辰！旋即化作一道金芒流影汇入五角芒星中央的星芒符印之中！
符印金光大盛！凝成一点实质般的金星，瞬息穿透镜面，遁入虚无！
温县河道上空，三百余艘静默星舰的舰桥核心，一个温和中带着程式化喜悦的合成音回荡（翻译符印同步投射郭思彤识海）：
“玄鸟戍天部·天枢承运站，谢客官恩顾。五星耀途，星河皆坦途！”
星舰庞大的舰体在虚空引擎幽蓝光焰中缓缓调转，无声滑入重新开启的空间裂缝，消失不见。
河岸断崖。李幸仍泥塑般僵立，脸上溅着的半片冷却金属熔渣还在冒着微弱青烟。他只看到一道极其微弱的金光瞬间闪过郭大帅手中那方“玄镜”。随即，那片恐怖星舰便如来时一般，突兀地从撕裂的天穹退潮般消失无痕。
郭铭缓缓合拢掌心。那半片来自洪荒的量子锚定位符已然化作细尘消散。耳边残留着玄鸟承运司那过于热情的最后一句“五星耀途”。他抬眼，望向对岸那片被熔穿结界后重新奔腾的黄河浊浪，水面兀自翻腾着巨大铁渣与油污残骸。
大周水师？已然成了这段河道里新添的淤沙。
“清淤队，”他声音平静如初，仿佛刚看完一场微不足道的焰火表演。
“可以下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