浊黄的冷水泼溅在地上,混着泥灰,在地面蜿蜒出污浊的痕迹。那小内侍骇得手脚发软,水盆当啷一声滚落老远,只敢趴伏在地抖如筛糠,连抬头的勇气都没有。护卫也僵在门口,骇然的目光死死钉在那块沾着湿泥的青灰城砖上,如同见了鬼魅。
死寂的偏舍内,只有楚瑜急促而压抑的呼吸声,像受伤野兽的嘶鸣。他死死盯着那块砖——那方正的形体,那清晰的皇家监造印记,那新鲜泥痕,甚至能感觉到它散发的、不属于这密闭囚室的寒气和泥土腥味——一切都在无可辩驳地宣告它的真实和诡异!
这绝无可能!正阳门守卫森严,高逾十丈,一块数百斤的城砖…如何能在瞬息之间,跨越重重宫阙,出现在这腌臜之地?!
妖法!这废物太子身上,定然藏着他所不知的诡异秘密!
一股混杂着惊骇、被愚弄的暴怒,以及一种对未知事物的本能忌惮,狠狠攫住了楚瑜的心脏。他握在袖中的“寸心断”几乎要将掌骨硌碎,幽绿锋芒在宽袖的阴影下明灭不定,那冰冷的杀意几乎要不受控制地喷薄而出,将眼前这个突然变得无比危险的“废物”撕成碎片!
就在这时——
嗡。
一阵极其轻微、却如同直接在楚瑜脑髓深处炸开的蜂鸣声骤然响起。伴随而来的,是一阵非金非石的、纯粹由意识感知的冰冷震颤,仿佛有什么无形的庞然大物正在他精神领域边缘苏醒、扩张,带着难以言喻的压迫感。
楚瑜瞳孔剧震!杀意被强行中断,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巨大警兆让他浑身汗毛倒竖!
是那块砖!不!是那个废物!
趴伏在尘埃与血污中的楚旭,身体猛地一僵,随即剧烈地抽搐了一下,喉咙里发出类似野兽濒死的嗬嗬声。他沾满血污和泥垢的手,正死死扣在那块冰冷的城砖上,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失血的青白色。
在他的意识深处,那片冰冷的光屏被疯狂刷新的信息洪流彻底点燃:
【初级基建转化图谱(残)-‘强效速凝水泥(弱环境适应性)’加载完毕!】
【材料包激活:标准立方米0.5(cao\/Sio2\/Al2o3\/Fe2o3等混合微粉)】
【特殊任务触发:生存节点偏移状态不稳定,需启动‘基建锚点’稳固命运轨迹!】
【锚点任务强制激活:使用水泥0.1立方米,在地表刻印‘国运昌隆’四字,字体尺寸不小于0.8米见方。】
【锚点稳定性:字体暴露于自然环境中需至少三刻钟方能固化凝聚,达成最低标准(暴露不足或破坏均视为失败)。】
【失败惩罚:抹杀节点偏移概率清零,强制返还至致命原点。】
“嗬……”
一股灼热的、如同熔岩般沸腾的力量感,瞬间冲刷过楚旭濒临崩溃的身体和灵魂!那些名为氧化钙、二氧化硅的陌生粒子概念,如同烙印般强行烙印进他的意识。关于水泥混合、搅拌、抹平、速凝的所有冰冷知识,化作一种近乎本能的肌肉记忆。他感到自己的手掌在发烫,体内似乎有什么东西被粗暴地抽取,通过指尖,源源不断地注入那块冰冷的城砖,又诡异地沉淀在他紧扣砖石的掌心之下!
他的意识被撕裂成两半:一半在冰冷系统的精准指令下飞速运转,另一半则如同困在绝望深渊的旁观者。0.1立方米?国运昌隆?三刻钟?暴露?他现在就是砧板上的肉!楚瑜的杀意几乎凝成实质,门外还有护卫和内侍!在众目睽睽之下,在九皇子淬毒匕首的阴影中,他用什么去“抹地刻字”?用什么撑过那要命的三刻钟?!
“哼……装神弄鬼!”楚瑜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被羞辱的狂怒,强行压下心头的悸动。那废物的颤抖和抽搐落在他眼中,更像是虚张声势的垂死挣扎!不能再等了!无论这家伙身上有什么古怪,必须立刻解决!迟则生变!
他猛地一步跨前,玄色锦袍带起的劲风拂开了弥漫的烟尘,袖中的“寸心断”如同一条蓄势已久的毒蛇,就要朝着楚旭的后颈狠狠噬下!
电光石火间,楚旭的脑海一片空白,所有的计算、所有的恐惧都被求生的本能逼到了极致!系统?水泥?那是他唯一的稻草!他需要一个瞬间!一个楚瑜意想不到、能让所有人注意力转移的瞬间!而这个瞬间的制造者,只能是……
楚旭猛地抬起头!那张布满血污和尘土的脸庞,惨白如纸,嘴角却陡然扭曲上扬,朝着正欲出手的楚瑜,咧开一个极其疯狂、极其诡异的笑容!
“龙……龙气!!”他用尽胸腔最后一丝气力,将声音挤压得嘶哑尖锐,如同用指甲刮过铁皮,带着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狂喜和颤栗,他的目光却空洞地穿透了楚瑜的身体,死死钉在门外的虚空之中!
这一声鬼哭般的嘶吼,如同惊雷炸响在楚瑜耳边!动作下意识地一滞!连带着门口那呆若木鸡的护卫和内侍,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尖叫和楚旭那疯癫的视线所慑,不约而同地、猛地扭头朝着漆黑一片的门外望去!
就在这不到一息的、无人注视自己的空档!
楚旭那双扣在城砖上的手,骤然爆发出超越极限的力量!他喉咙里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闷吼,腰部猛地发力,竟硬生生将那块沉重的城砖掀离了地面!他的身体借着这股爆发力向后翻滚,几乎是贴着楚瑜惊疑未定、微微转回的视线死角,带着那块沉重的青石,朝着偏舍唯一一处相对空旷平整的墙角狠狠撞去!
“砰!”楚旭的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土墙上,震得墙灰簌簌落下。他的双腿蹬在地上,那块沉重的城砖被他死死抱在怀里,当作支撑的靠板。就在身体落地的刹那,他那沾满血污泥垢、却诡异地在掌心汇聚出一层粘稠、细腻、冰冷灰色粉末的右手,在黑暗的遮掩下,闪电般按在了身前同样布满灰尘、坑洼不平的地面上!
“啊——!!!”
一声更为凄厉、如同被滚油煎炸灵魂的惨嚎同时从楚旭口中爆发出来!这声音蕴含的痛苦是如此真实、如此猛烈,瞬间盖过了他那翻滚的动作引起的声响!他身体疯狂地扭曲、蜷缩,额头青筋暴起,豆大的汗珠混杂着血污滚滚而下,双眼痛苦地翻白,如同正在遭受着世间最残酷的刑罚!
这突如其来的惨叫是如此骇人,瞬间将楚瑜、护卫、内侍三人的注意力牢牢钉在了他那剧烈痛苦挣扎的身躯之上!楚瑜惊疑不定地看着他抽搐蜷缩的身体,又警惕地扫了一眼依旧空无一物的门外——龙气?这废物在搞什么鬼?!
无人注意到,楚旭那只看似在地上痛苦支撑、抑制抽搐的手臂肘部以下,他的手掌正以一种极快、极稳、如同精密的机床被灵魂操控般的速度,在地面抹动!
灼热的能量顺着掌心肌肤疯狂流逝!冰冷灰色(水泥)的粉末从他的掌心“析出”,均匀地覆盖在身前一米见方的尘土地上。紧接着,一种无形的“力”开始作用。掌心覆盖之下的尘土被强行均匀吸附、压实,坑洼的泥土瞬间变得光滑如镜,仿佛一张无形的镊子在快速平整、压实这片土地!同时,一种无声的融合反应在发生——那些粉末仿佛活物,渗透进地面微小的缝隙,与泥土粒子紧密结合,形成一个致密、平整的全新表层!
而在那平整光滑的表层之上,楚旭的五指并拢,如同最锋利的刻刀,带着一种被系统精准操控的决绝,深深嵌入那初凝的、滚烫粘稠的水泥砂浆之中!剧痛如同电流般冲击着他的神经,仿佛要将他的手指熔断!但他意识深处只有一个冰冷的指令:刻印!
横!平!竖!直!撇!捺!折!
“国——运——昌——隆——!!!”
随着最后一个尖锐扭曲的音节从楚旭喉咙里挤出,他用尽最后意志完成的、那蕴含了强烈“意志烙印”的最后一笔,也终于刻下!
地面之上,米粒大小的水泥颗粒已经完成了最初的水化反应,微观晶桥正在疯长!楚旭的右手猛地抽出,带起几丝半凝固的水泥粘丝,五指间一片灼热赤红,指尖甚至被强腐蚀性的早期水泥灼伤了皮肤表层,但他却恍然未觉。
轰隆——!!!
仿佛是为了回应这疯狂的造字,又像是命运齿轮恰好转动到了这个节点,遥远的天空深处,陡然炸开一声沉闷得令人心悸的雷声!如同上古神只的叹息,穿透层层宫阙的阻隔,轰然滚过每一寸空间!
与此同时,一股无法言喻、却磅礴厚重如大地的凝实气势,猛地以楚旭身前那四字石刻为中心,轰然扩散开来!那并非武者的威压,却带着一种更原始、更宏伟的意志!如同沉睡千载的龙脉突然惊醒,睁开了它冰冷的眼眸!
“嘶——!”
楚瑜只觉得心神一阵剧烈悸动,仿佛脚下所踏的坚实大地都在微微颤抖!他体内流转不息的内力猛地一滞,如同遭遇了天敌!他惊骇欲绝地低头,视线穿透昏暗的光线,终于看清了楚旭身前的地面!
平滑如镜!坚若磐石!
在那初凝的水泥表面上,四个斗大的、笔画刚劲拙朴、如同刀劈斧凿而成的古篆大字——【国运昌隆】,赫然在目!
字迹边缘的水泥尚未完全凝固,带着一种温润潮湿的光泽,在尘土弥漫的破屋里,竟散发出一种诡异而神圣的质感!尤其每个字的起笔收锋处,水泥凝固收缩时自然形成了一种奇特的、类似天然龙鳞般的细微纹路!
雷声余韵未歇,沉闷地在天际滚动。
偏舍内一片死寂。护卫和内侍早已吓得魂飞魄散,伏在地上连大气都不敢出。楚瑜的脸色在昏暗的光线下变幻不定,从惊骇到暴怒,再到一种难以置信的茫然和深沉忌惮。那块城砖的惊悚出现还历历在目,此刻眼前这如同神迹的地面刻字,更是彻底颠覆了他的认知!妖法?神力?抑或是…真龙护体?!这废物…怎么可能…
“不…不对!”楚瑜猛地咬牙,强行压住心中的滔天巨浪,凤眸中闪过凶狠决断。无论这是什么妖术!都是惑人心智的邪法!必须立刻毁掉!这字绝不能留!
他手中的“寸心断”毒光再吐,这一次,目标不再是楚旭,而是直刺地面上那触目惊心的四个大字!幽绿的光芒撕裂空气,带着刺鼻的腥甜,眼看就要将那初凝的水泥字迹彻底搅碎腐蚀!
“九殿下!不可!”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一声苍老却带着绝对权威的暴喝,如同暮鼓晨钟,陡然从门外炸响!
一个须发皆白、身着深紫绣星斗云纹官袍的老者,在几名手持拂尘、气息沉凝的随侍簇拥下,步履如风般闯入!正是大业皇朝执掌天象历法、观星测运,德高望重的钦天监监正,周正阳!
他那双阅尽沧桑、仿佛能洞穿虚空的眼睛,根本没有看地上的楚旭,也没有看杀气腾腾的楚瑜,只是第一眼,就被地上那四个平整光洁、龙纹隐现的【国运昌隆】字迹死死攫住!他那布满皱纹的脸上,先是极度的愕然,随即化为一种难以言喻的狂喜与震撼!整个人如同被电流击中,微微颤抖!
“天…天佑…天佑大业!!”老监正的声音带着破音的嘶哑,饱含着一种近乎朝圣的虔诚,他死死盯着那散发着大地厚重气息的字迹,又猛地抬头,像是想起了什么,苍老的眼中精光爆射!
“快!快派人去封禅台!!不!是去城郊天寿山!立刻去看看封禅台!!要快!!!!”
轰隆隆——!!!
仿佛是为了印证老监正的嘶吼,又像是天地终于积蓄够了力量。酝酿已久的暴雨,在这一刻,如同天河倒悬,倾盆而下!狂暴的雨柱狠狠砸落在皇城的琉璃瓦、石板地、草木砖石之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哗啦巨响!天地间瞬间被一片白茫茫的水汽笼罩。
“九殿下!太子殿下!”一个浑身湿透、如同水鬼般连滚爬进偏舍的小太监,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和激动而变调,嘶声力竭地尖叫着:“天寿山封禅台!裂了!石壁裂开!显出了…显出了金灿灿的天书大字啊——!!!”
楚瑜只觉得眼前一黑,整个人如同被巨锤砸中!刚刚凝聚的杀意和戾气瞬间被这接踵而至的恐怖“神迹”击得粉碎!手中那淬毒的“寸心断”,再也不受控制,从颤抖的指尖,“叮”的一声,掉落在那“国运昌隆”字迹旁冰冷潮湿的地面上,滚落在浑浊的泥水之中,光芒黯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