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头扎进裂缝,迎接苏烬的不是想象中的坚硬撞击,而是一段陡峭的、布满碎石的斜坡。
他几乎是滚下去的。
天旋地转,骨头像要散架,每一次翻滚都牵扯着断裂的左臂和不知多少处内伤,带来撕心裂肺的疼痛。背上的老夫子也跟着他一起受罪,苏烬只能尽力蜷缩身体,试图用自己相对“耐操”的后背承受大部分冲击,同时祈祷这位稷下学宫的前行走别在这最后的“自由落体”运动中提前嗝屁。
“顺风快递,使命必达……呃……”苏烬感觉自己像个被扔进破麻袋里的土豆,一路颠簸,直到砰地一声,终于落到了相对平坦的地面上,激起一片尘土。
黑暗。
彻彻底底的黑暗。伸手不见五指,仿佛连光线都被这亘古的幽暗彻底吞噬了。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重的、难以形容的味道,混杂着泥土的腥气、岩石的冰冷、某种矿物的涩味,以及……一种仿佛时间都已腐烂的陈旧气息。
“咳咳……”苏烬挣扎着想爬起来,但左臂的剧痛和全身散架般的感觉让他差点又趴回去。他咬着牙,用还能动的右手撑地,好不容易才坐直了身体。
“先生?先生您还活着吗?吱一声?”他晃了晃背上的老夫子,入手依旧是冰凉和微弱的呼吸。还好,至少还吊着一口气。
他迅速检查了一下自己的伤势。左臂骨折基本确定了,肋骨好像也断了一两根,内腑更是火辣辣地疼,估计被震得不轻。身上还有多处被碎石划伤的口子,正汩汩地往外渗着血。
“完美状态,适合深入敌后……或者直接躺平等死。”苏烬苦中作乐地想,一边摸索着撕下自己身上还算干净的布条,笨拙地用单手和牙齿配合,试图给流血最严重的几处伤口做个简单的包扎。至于断掉的胳膊,暂时只能让它先这么“自由”地挂着了,他现在可没条件玩什么“妙手回春正骨术”。
疼痛如同潮水般一波波袭来,几乎要将他的意识淹没。苏烬猛地咬了一下舌尖,剧痛让他瞬间清醒了几分。他立刻开始默念老夫子传授的“灵台”口诀,尝试集中精神,守住眉心方寸之地。
不得不说,这玩意儿确实有点门道。虽然不能止痛,也不能修复伤势,但当他将全部意念都集中在那虚无缥缈的“灵台”上时,外界的痛苦和内心的恐惧似乎都被隔绝开了一层,他的思维变得异常清晰和冷静。
他开始仔细倾听。
身后,裂缝入口的方向,隐约传来一些模糊的声响——似乎是石块被搬动的声音,还有几声压抑的怒骂。
“看来一时半会儿他们还进不来。”苏烬判断着,“不过也快了。得赶紧走。”
他定了定神,开始感受周围的环境。地面是凹凸不平的岩石和碎土,空气潮湿而冰冷,有微弱的气流从某个方向传来,说明这里并非完全封闭的死地。
“好吧,‘希望’隧道一号,咱们出发。”苏烬给自己即将探索的这条未知通道起了个极其敷衍的名字,然后用还能动的右手摸索着找到他的柴刀——谢天谢地,逃亡路上居然没丢——将其当作临时的拐杖,支撑着站了起来。
他将老夫子重新调整了一下姿势,尽可能让老人趴得舒服些,虽然在这种环境下谈舒服有点奢侈,然后辨认了一下气流传来的方向,迈出了进入这片永恒黑暗的第一步。
脚下的路,充满了未知。但身后的威胁,却是实实在在的。他别无选择。
黑暗的甬道,仿佛没有尽头。
苏烬走得很慢,很小心。他仅有的“照明”设备,就是偶尔用柴刀敲击岩壁时溅起的几点微弱火星,但这火星也只能照亮眼前极其有限的一小片范围,而且很快就会熄灭。更多的时候,他依靠的是触觉、听觉,以及那在黑暗中被无限放大的直觉。
他的右手,现在是他的主力手拄着柴刀,小心翼翼地试探着前方的地面,左手则(尽量)自然下垂,偶尔用手背触摸着冰冷潮湿的岩壁,以确定方向和感知环境的细微变化。
甬道并非一成不变。时而宽阔,时而狭窄;地面时而是坚硬的岩石,时而是松软的泥土,甚至还有些地方堆积着没过脚踝的、冰冷的积水。头顶也时高时低,好几次他都差点撞到垂落下来的、如同怪兽獠牙般的钟乳石。
“叮咚……”
寂静中,水滴落下的声音显得格外清晰。
苏烬循声摸索过去,发现是一处岩壁正在渗水。他用手接了几滴,放在鼻尖闻了闻,没有异味,只有淡淡的土腥气。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凑过去舔了舔。
冰凉甘洌,带着一丝矿物的微甜。
“五星好评,纯天然无污染山泉水,口感略带一丝绝望的芬芳。”苏烬在心里给这救命的水源点了个赞,然后小心地用手接了一些,尝试着给嘴唇干裂的老夫子喂了几口。也不知道有没有用,但总得试试。
补充了些微水分,苏烬感觉精神稍微振作了一些。他找了一处相对干燥、背风的角落,小心地将老夫子放下,让他靠着岩壁休息。然后自己也坐了下来,抓紧时间处理伤势。
他用布条和身上的衣物碎片,将骨折的左臂简单地固定在胸前,减少晃动带来的痛苦。又将其他伤口重新清理、包扎了一下。做完这些,他已经累得快要虚脱。
但他不敢休息太久。
他靠着冰冷的岩壁,闭上眼睛,再次运转“灵台”法门。这一次,他不是为了隔绝痛苦,而是为了将自己的感知延伸出去,捕捉这黑暗环境中的每一个细微信息。
风声……水滴声……远处似乎有某种虫子爬行的声音……还有……一种极其微弱的、仿佛来自地底深处的震动?
是错觉吗?
他强迫自己集中精神。那震动感断断续续,非常轻微,如果不刻意去感知,几乎无法察觉。
这让他想起了老夫子曾经在闲聊时提到过的一些关于地脉、矿脉的零碎知识。他说,有些古老的矿道会深入地底,靠近地脉活动区域,可能会有地热或者微弱的震动。
矿道?难道这里真的是……废弃的矿道?
这个猜测让苏烬精神一振!如果是矿道,那至少说明是人造的,理论上应该有出口!
就在这时,他又捕捉到了一丝异样的声音——是从他进来的那个裂缝方向传来的,似乎是……岩石被持续敲击和挖掘的声音!而且,声音越来越近了!
追兵!他们正在试图扩大裂缝,要追进来了!
“真是一群敬业的杀手,在这种地方都不放弃。”苏烬迅速站起身,重新将老夫子背好,“看来下午茶时间结束了。”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疲惫和伤痛。他必须立刻离开这里,向更深处前进!他有一种预感,继续深入,或许真的能找到一线生机。
他再次辨认了一下方向——选择了那微弱震动感传来的方向,同时也是气流更明显的方向——然后毫不犹豫地迈开了脚步。
黑暗中,少年的身影背负着沉重的希望,如同孤独的萤火,顽强地向着未知的深处,摸索前行。
身后的挖掘声,如同催命的鼓点,越来越清晰。
苏烬咬紧牙关,加快了脚步。伤口的疼痛、骨折的手臂、背上的重量、以及这无边无际的黑暗和未知,都在不断地消磨着他的体力和意志。
但他不能停。
他甚至能想象出裂缝入口处的情景:那个刀疤脸或者瘦高个,正指挥着手下,用刀、用镐、甚至直接用蛮力(如果他们也有修行者的话),疯狂地破开岩石。也许用不了多久,他们就能开辟出一条足够通行的道路。
一旦让他们追进来,在这狭窄、黑暗、无处可躲的甬道里,自己这点微末的优势将荡然无存,只有死路一条!
“快点,再快点!”苏烬在心里对自己说,脚下的步伐踉跄却坚定。
“灵台”法门在持续运转,帮助他保持着最后一丝清明,对抗着黑暗带来的恐惧和疲惫带来的眩晕。他的感知也前所未有的敏锐,捕捉着甬道里每一个细微的变化。
就在这时,他脚下似乎踢到了什么东西。
他停下脚步,俯身摸索。入手冰凉,似乎是一段金属。他用柴刀敲了敲,发出沉闷的“铛”声。借着瞬间的火星,他看到那似乎是一截断裂的、锈迹斑斑的铁轨?!
真的是矿道!
这个发现让苏烬精神大振!有铁轨,就说明这里曾经有矿车通行,规模肯定不小,而且极有可能存在不止一个出口!
他顺着铁轨的方向继续前进。脚下的路似乎也变得平坦了一些。走了大约一炷香的时间,前方出现了一个岔路口。
两条同样漆黑的甬道,向着不同的方向延伸出去。左边的甬道似乎更宽阔一些,隐约能听到更清晰的水流声。右边的甬道则相对狭窄,空气似乎也更滞涩一些,但那股来自地底的微弱震动感,似乎是从这个方向传来的。
该选哪一条?
苏烬站在岔路口,陷入了短暂的犹豫。
左边有水声,意味着可能有地下河,顺着河流走或许能找到出口,但也可能遇到更大的危险。
右边有震动感,可能更接近地脉,但也可能通往更深的、早已废弃的矿区,是条死路。
身后的挖掘声越来越近了,他没有太多时间思考。
“水往低处流,出口可能在下面,但也可能把自己淹死……”苏烬迅速分析着,“震动……如果是地热,也许能找到相对温暖安全的地方暂时休整……”
他想起了老夫子那几乎没什么重量的身体,想起了他那微弱的呼吸。在找到出口之前,首先要保证两人能活下去。
“赌一把!”苏烬不再犹豫,选择了右边那条相对狭窄、但似乎蕴含着某种“生机”(至少是热量)的甬道!
就在他转身准备踏入右边甬道的瞬间,他眼角的余光似乎瞥到左边甬道的岩壁上,好像……刻着一个极其模糊、几乎被岁月磨平的标记?
那标记的形状……有点眼熟……
但身后的声音已经近在咫尺,他来不及细看,立刻将这个疑惑压在心底,头也不回地冲进了右边的黑暗之中。
追兵的阴影,如芒在背。
前方的道路,依旧未知。
但苏烬的心中,却因为那个铁轨的发现和这个艰难的选择,重新燃起了一丝微弱的希望之火。
只要不停下脚步,或许,就真的能走出这片绝望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