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午后,考绿君子在绘制管道图时突接居委会罗主任紧急电话。听筒里金属倾倒声与压抑催促声交织,他匆忙签请假条,袖口蓝墨水晕成蝴蝶状。佟工默然塞来牡丹烟,又追出递上挂铜铃的自行车钥匙——后胎补丁还泛着胶水光。扶住晒烫的车座时,喉头酸涩翻涌:这辆需打足气的单车,意味着佟工将徒步四站去工地。热浪蒸腾的厂区路上,铃铛声碎了一地未言明的师徒温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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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考,你的电话!”佟工扬手催促,手指在半空划出弧线。办公室老式吊扇吱呀作响,轻抚着他灰白的头发:“快,公司总机转过来的电话,都响三声了。”
“我是考绿君子,喂,请问您是哪位?”听筒里传来滋滋的电流声,我下意识用袖口抹了抹额头的汗。电话中一个急促而又熟悉的声音突然拔高。
“对不起,罗主任,刚才猛的一下没听出来是您,对不起,对不起。”我听见纸张翻动的哗啦声,料想对方正在值班室翻找什么资料。
“你赶快回来一趟。”罗主任的声线像绷紧的琴弦,背景里隐约传来金属器具倒地的脆响。我攥着电话线的手心开始发潮,图纸上的墨迹在汗渍里洇开小片蓝晕。
“什么事这么急?我这正忙着,也走不开呀。”我正在绘制的厂区管道图还差最后两组数据,圆规尖在硫酸纸上戳出细密的凹痕。心里还在揣摩什么事让罗主任(居委会主任,对我很好,多年来一直关照我们家)这么着急,突然想起上周晾晒在门前的冬被——莫非是暴雨积水渗进了邻居张婶家?
“电话里不好说,您再忙也得请假回来一趟,晚了,那就真的完了!”金属碰撞声越发密集,像是有人踢翻了铁皮水桶。罗主任突然压低声音补了句:“带着你的工作证。”
“好,我马上请假,今天晚上就赶回来。”放下电话看了看墙上的挂钟下午2点40分,分针正颤巍巍掠过红色\"安全生产300天\"的标语。我扯了扯卡在绘图板下的工装下摆,沾着墨的手指在请假条上签下考绿君子的名字。
考绿君子把请假条递给佟工说:“佟老师,刚才是我们居委会主任的电话,家里有点急事,不好意思,请个假,明天一早就赶回来。”办公室的门被风吹得哐当直响,我不得不提高嗓门。佟工扶了扶滑到鼻尖的眼镜,镜腿缠着的白胶布在日光灯下泛黄。
“不急,不急!赶快回去看看,真有什么难事,给我来个电话。”他从工具柜底层摸出包未开封的牡丹烟塞给我,“带上这个,办事用得着。”
“谢谢佟工。”我不抽烟,给人递烟,常常更加尴尬,我本想退回去,但是转而一想,有备无患,也许还真用上了,烟盒棱角硌着掌心,我想起上个月帮他修自行车时,他支边侄儿从新疆寄来的葡萄干还压在我抽屉最里层。
我将图纸文件收拾进文件柜,转身就走。绘图板上未干的蓝墨水蹭在袖口,晕染成奇怪的蝴蝶形状。
“小考!”佟工追出来,藏青色工装裤腿沾着新鲜油渍,那是不小心自行车链条给蹭上的。他递给我串挂着小铜铃的钥匙:“你把我的自行车骑去,这是钥匙。后胎刚补过,记得打足气。”
“谢谢。”车棚铁皮顶棚在烈日下蒸腾着热浪,我扶着烤热的车座,打开自行车锁,借用看车大爷的气筒,把自行车前后轮的气打好,推车片腿上鞍,像蒋家墩码头骑去。
那时厂区和市区的公交远远没有今天这么发达,有自行车那就便利多了;佟工把车借给我,佟工自己就得背着工具包走四站路去工地;虽然谢谢只有两个字,我扭身回头看了一眼佟工的背影,喉头突然发紧,我心里的感激之情真是难以言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