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宜雨站在汉口码头的铁皮仓库里,指尖捻着一块被刀划开的的确良布料,边缘的纤维参差不齐,像是被人粗暴地撕扯过。
“雷哥,咱们从广州进的货全被截了!”大建攥着一截断裂的麻绳,脸色铁青,“船刚进长江口,水匪就跳上来,连人带货全扣了!”
雷宜雨没说话,弯腰从地上捡起半截烟头——不是本地常见的“大前门”,而是广东特供的“双喜”,烟嘴处还沾着一点口红印。
“不是普通水匪。”他碾碎烟头,冷笑,“周瘸子的人没这品位。”
仓库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老吴带着一个满脸是血的年轻人冲进来:“雷哥,阿彪回来了!”
阿彪是雷宜雨新收的码头工人,水性极好,这次负责押送广州的的确良衬衫。此刻他捂着渗血的额角,声音嘶哑:“雷哥,那帮人……那帮人不是冲着货,是冲着咱们的‘信用代购’单子来的!”
雷宜雨眼神一沉。
的确良衬衫是汉正街的紧俏货,雷宜雨提前收了三十多家商户的定金,用“信用代购”模式锁定货源。如果这批货丢了,不仅要赔钱,更会砸了刚建立的商业信誉。
他翻开账本,指尖在“广州陈记”四个字上重重一划——这家供货商是苏晚晴介绍的,她表叔在深海特区做外贸,按理说渠道可靠。
“阿彪,船上有没有看到带‘红港’口音的人?”
阿彪一愣,随即点头:“有!有个戴金链子的,喊了一句‘丢雷老母’,绝对是红港那边的!”
雷宜雨眯起眼。
红港的人插手长江水运,事情没那么简单。他转身从铁皮柜里抽出一张长江航运图,上面标注着周瘸子曾经的红笔圈记——六个锚地,正是走私船交接的关键坐标。
“大建,去查最近半个月进出红港的货轮,特别是挂巴拿马旗的。”
“老吴,准备二十个防汛沙袋,里面塞钢渣,用油布包好。”
阿彪挣扎着站起来:“雷哥,那我呢?”
雷宜雨将半截的确良布料塞进他手里:“去找苏晚晴,问她表叔最近和谁做过生意——尤其是涉及‘电子表’的。”
深夜,长江锚地。
雷宜雨蹲在一艘小渔船的船舱里,耳边是柴油机突突的噪音。老吴蹲在旁边,手里攥着一捆自行车链条,链条上缠着浸了煤油的麻布。
“雷哥,前面就是‘老鹰嘴’,水匪的老窝。”船老大压低声音,“他们扣的货船就泊在那儿,但岸上有哨,硬闯不行。”
雷宜雨没吭声,从怀里摸出一个铁皮罐头,掀开盖子,里面是半罐黄褐色粉末。
“硝铵?”老吴瞳孔一缩。
“化肥厂顺的。”雷宜雨轻笑,“掺了糖,能当土炸药用。”
他话音刚落,江面上突然传来“哗啦”一声响,一道黑影从水里窜出来,扒住船舷——是阿彪,嘴里还叼着一把匕首。
“雷哥,摸清了!”阿彪翻进船舱,甩了甩头上的水,“货船上除了咱们的的确良,还有二十箱日本电子表,藏在衬衫包装里!”
电子表?
雷宜雨瞬间明白了。
红港走私团伙借“的确良”的渠道夹带私货,而周瘸子的残余势力负责在长江接应。劫他的货,既是为了打击“信用代购”的声誉,更是为了腾出运力走私电子表。
“雷哥,现在咋办?”大建攥着自制烟雾弹,手心全是汗。
雷宜雨看向远处模糊的货船轮廓,眼神锐利:“给他们演场戏。”
十分钟后,老鹰嘴水匪窝点。
“着火了!快救火!”
一声尖叫划破夜空,水匪们慌乱地从货舱里冲出来,只见江面上飘着十几艘燃烧的小船,火光照亮了半个锚地。
“妈的,谁干的?!”一个戴金链子的红港男人踹翻水桶,用粤语破口大骂。
没人注意到,此刻的货船底层,雷宜雨已经带着老吴撬开了集装箱。
“雷哥,货都在!”大建掀开油布,露出整整齐齐的的确良衬衫,但最底层的包装箱却被拆开过,里面赫然是闪着金属光泽的日本电子表。
雷宜雨抓起一把电子表,冷笑:“精工SEIKo,市面卖三百一块,走私进来成本不到五十。”
他正要说话,头顶突然传来脚步声。老吴猛地举起链条,却被雷宜雨按住——
“别急。”
他弯腰从衬衫堆里抽出一件样品,用打火机燎了燎衣角,布料瞬间卷曲,散发出一股刺鼻的化学味。
“果然掺了化纤。”雷宜雨眼神冰冷,“这批‘的确良’是劣质假货,一洗就变形。”
大建倒吸一口凉气:“陈记坑我们?!”
“不,是他们被人坑了。”雷宜雨将电子表塞回箱子,“红港的人用劣质货掉包好货,再夹带私货,两头吃。”
正说着,阿彪从通风管钻进来,脸色煞白:“雷哥,不好了!水匪发现货船底舱进水,正在放救生艇!”
雷宜雨嘴角一扬:“正好。”
他抓起一捆电子表塞进防汛沙袋,又撕下几件劣质衬衫缠在沙袋外,浇上柴油。
“老吴,点火。”
长江水匪的救生艇刚划到货船边,就看见底舱“轰”地炸起一团火球!
“快跑!货船要沉了!”
水匪们手忙脚乱地划桨,却见燃烧的“货物”从炸开的舱门漂出来——防汛沙袋裹着衬衫在水面熊熊燃烧,而电子表在高温下噼啪炸裂,像放鞭炮一样溅出火星!
混乱中,没人发现雷宜雨的渔船已经悄然靠岸。
“雷哥,咱们的货……”大建心疼地看着沉没的货船。
“衬衫是劣质货,本来就要销毁。”雷宜雨从怀里掏出一本浸湿的账本,翻开,里面夹着十几张皱巴巴的提单,“但电子表的提单我提前抽出来了。”
老吴瞪大眼睛:“你要黑吃黑?”
“不。”雷宜雨将提单递给阿彪,“去交给长江航运公安,就说发现红港走私团伙的赃物——记得提一句,他们用的船,挂的是国A部备案的‘缉私艇’编号。”
阿彪瞬间懂了:“栽赃给张主任的人?!”
雷宜雨没回答,目光落在江面上漂浮的电子表残骸上。火光映在他眼里,像两簇跳动的算盘珠。
这一局,他不仅拿回了“信用代购”的声誉,还让红港走私团和周瘸子余党狗咬狗。
而真正的战利品,是那张被水泡过的提单上,一个用钢笔描了又描的名字——
“深圳华强北,陈天桥。”
江面浮动的电子表残骸逐渐沉入浊流,雷宜雨将那张泡发的提单折进衬衫口袋时,指尖触到一丝异样——货单夹层里黏着半张蓝色纸片,边缘还留着锯齿状的撕痕。
“雷哥,这破纸……”大建正要抱怨,却见雷宜雨突然将纸片浸入舀起的江水中。墨迹如蜈蚣般在纸面蠕动,渐渐显出一串编码:鄂A-1990-03-15。
老吴的煤油灯“啪”地炸了个火花。
“国库券的捆钞纸。”雷宜雨捻着湿透的纸片,蓝墨水已渗进他指纹,“周瘸子的人劫船,原来是为这个。”
远处传来长江公安的汽笛声,阿彪正带着缉私队逼近锚地。而雷宜雨的目光却越过喧嚣,落在汉口码头堆积如山的防汛沙袋上——三天后,那里将迎来每月一次的国库券押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