寥玉笑了一阵,鬓发都抖落下来,柔顺地悬在小榻边缘,几乎要垂落在地上,随着窗口吹进的微风轻轻摇动,带起一阵馥郁花香。
他语气仍旧含笑,用手指勾了一束差点掉到地上的发丝起来,把蜷曲的发尾在手指上缠来缠去,懒散道:“你是明渊的弟子,既叫我一声师叔,那我告诉你也无妨。”
“我从北州来此,是为了捉拿一名魔修,此人乃是正道叛逃之人,逃进了北州躲避追杀,功法却诡谲血腥,纵使在魔道之中也不能容忍,堪称为邪道。昨日,我一路追查至此,线索却断在郭邑城中,我便停了下来,没曾想遇上了你们三个。”
寥玉腰腹一绷紧就带着整个身子从小榻上坐了起来,掸了掸被压皱的袖角袍边,手指将挡了视线的额发往后一撩,思索片刻,道:“你所说的鸟雀……我也并未见到,只是昨夜确实隐约听见了鸟叫声,吵得要死。”
“同你那两个死蠢师兄讲一声,今夜我过来你这里,你就当作屋内只你一人,如常打坐便好。我倒要看看能是个什么装神弄鬼的东西。”
顾桢当然欣然同意,恭敬殷切地将寥玉送回了他的客房,随后便去敲响了张青池和李青霜的门。
三人聚在李青霜的房间里,这里与寥玉的房间相隔最远,虽然那熟悉的禁制已经围绕着那间客房升起,但三人还是压低了声音,以免叨扰到他。
顾桢只将寥玉与明渊和玉峤真君都是故交一事同张青池和李青霜说了,尽量提醒二人:“听他言语,似乎与妖族的雪英真君也是熟识,只是好像与玉峤师叔关系不太好,你们与寥玉真君照面时言行小心谨慎些,看在几位尊长的面子上,应当不会再计较了。”
张青池面略有些震惊,问道:“当真?雪英真君乃是现在的妖族之主,若是既与剑尊和师尊相熟,又与雪英真君相识,怕是这位真君的身份也不简单了。”
顾桢点点头,他虽然一直待在山上练剑修行,但该知道的基本的常识还是没有落下的,刚刚听寥玉真君一说,便心中有了些猜想。
他点点头:“是,恐怕不是那几位城主之一,也应该不相上下了。”
北州皆是荒原之地,灵气较中州而言稀薄许多,却有源源不绝的魔气自横贯北州东西的巨大地裂中冒出来,地裂本身无比宽阔,几乎无人能在那样浓烈的魔气中生存下来。可魔族与魔修除开灵气,却也可以借助魔气修炼,便在魔气汇聚的几处地裂支脉上建立了七座城市,选出城主统管城池,只是七位城主向来各自为政,有视中州正道修士为仇敌,只要碰面必定不死不休。也有的偏向中立,谁给好处偏向谁的,还有些谁都不搭理,只要别把烂摊子推给他就无所谓的。至于能和中州的几位领头人私交甚笃的,顾桢确实从未听过,只是他年纪又小,修为也弱,想必不知道大人物们之间的事情也是寻常。
“虽然寥玉真君是位魔修……但事已至此,我们无法向门内求助,自己前去探查也毫无头绪,他若是真心帮我们,自是感激不尽,若是心怀不轨……”
顾桢打断了张青池未尽的话语:“张师兄,慎言。我们别无他法。”
张青池也意识到自己刚刚脱口而出的话很是冒犯,立刻闭了嘴。
“那寥玉真君与你说了晚上有什么具体的安排吗?”
李青霜好奇地问。
顾桢道:“只说让我如常行动,无需刻意去做什么,只要引出夜里的那东西就好。”
张青池点点头:“那我和青霜也照常打坐,今夜不用强行将自己唤醒,顺着那股力量睡过去,或许效果更好。”
待到天边橘红的夕阳逐渐消失在小院的白墙碧瓦之下,白日里的微风不知何时也已经停了,在渐渐蓝黑的天色下中,那棵大树的茂密树冠一动不动,在院子里和房檐上铺开了一层浓厚的深黑阴影。
正房右侧的客房仍旧笼罩着寥玉之前所设下的禁制,不曾变动过。
顾桢与张青池和李青霜分别回了自己的客房。在顾桢走进房内后,发现悬挂在床头之上的孤桐剑今日居然一声不吭,问它发生了什么也像是听不见一样,只好随它去了,之后就开始今夜的安排。
“你且入定,我看着的。”
寥玉传音过来的声音寂静而空远,像是北州万里荒原上吹过枯黄草叶的一阵远风,抚平了顾桢咚咚乱跳的心口。
顾桢心中只带了一丝紧张,面上如水平缓,保持着镇定,像是往常的每一个夜晚一样盘腿坐在了床榻之上,双手捏诀,置于膝上,合上双目,沉下心神投入了入定的状态中。
灵力在经脉中奔流,运行了不过两三个周天,就开始渐渐显出凝滞之色了,顾桢心知要来了。
果然,在孤桐剑不再提醒之后,一股睡意像是一记重锤般狠狠地敲在了他的额头上,砸的他脑袋昏沉,像是沉入了泥潭沼泽,未加反抗,一瞬就陷入深眠了。
顾桢觉得自己走在什么坎坷不平的土地上,一脚深一脚浅,时不时有带着露水的柔软草叶自他裸露在外的脚踝处划过,露水沾在皮肤上,被细细的草叶边缘轻轻划过,带来一股微妙的痒意和痛感,惹得顾桢一直想要伸手下去揉搓几下,四肢却不受控制,没法挪动,只好一直一直朝前走去。
有潺潺流水声在耳边响起,越来越近,顾桢脚下已经踩到了长了些许青苔,被水花溅到后有些打滑的青石。
有一片阴凉打下,替顾桢遮住了自上而下垂落的、被人所偷窥一样的不适之感。
这里很舒服,顾桢心中的烦躁焦急似乎都在这里消失了,随着微风被吹走了。
“你想?……留在这里吗?”
有一只柔软的、温暖的手,用带了薄茧的指腹和手心摩挲上了顾桢的颈侧,滑到了脸颊和唇边,顾桢觉得脸上被薄茧弄得有点痒,但是却不知怎么的,不想要那只手离开。
这只手太熟悉了,又有些陌生,好想要牵着它,再多停留一会儿……
顾桢心里迷茫地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