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纤歌慢条斯理地将几件换洗衣物叠好,塞进一个小包袱里,想了想,又把那柄农长赠予的“无名”剑连鞘一同捆在了包袱旁。做完这一切,他熟门熟路地从怀里摸出那个小瓷瓶,倒出一粒黑漆漆的“续毒丸”,面无表情地丢进嘴里,和着凉白开咽了下去。
药丸入喉,那股熟悉的阴寒与随之而来的燥热交替感,他已经习以为常。
翌日,天刚蒙蒙亮,陈纤歌便打着哈欠出现在太医院的侧门口,等着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调派过来的轿子。他那双死鱼眼半眯着,望着远处宫墙连绵,心里不由得又开始吐槽。
这皇宫,简直就是个独立王国,大得没边儿。太医院本就在皇城深处,要去那劳什子国子监,听王祭酒那意思,更是要往皇宫核心区域钻,说是离陛下上朝的太极殿不远,但离他这太医院,可就隔着十万八千里了。他找相熟的小太监打听过,紧赶慢赶,也得晃悠大半个时辰,将近一个时辰的路程。
啧啧啧,这通勤时间,放上辈子都够从城东跑到城西了。
正百无聊赖地用脚尖碾着地上的小石子,一道清脆悦耳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师弟,这么早就在这儿吹冷风啊?”
陈纤歌回头,便见农灵若提着一个小巧的食盒,笑盈盈地走了过来,晨曦的微光洒在她身上,仿佛镀了一层柔和的金边。
“可不是嘛,等皇家御用‘专车’呢。”陈纤歌那双死鱼眼难得地弯了弯,“师姐怎么也起这么早?”
“给你做了些点心路上吃。”农灵若将食盒递给他,又细细叮嘱道:“爷爷说国子监不比太医院,里面龙蛇混杂,能人异士也多,你凡事多留个心眼,莫要轻易与人冲突。王诗雄老前辈虽然性子古怪,但本事通天,你既拜入他门下,便好生学习,莫辜负了这份机缘。”
陈纤歌接过食盒,入手温热,心中也泛起一丝暖意:“师姐放心,我这人,别的本事没有,趋吉避凶的眼力见还是有几分的。”他顿了顿,那双死鱼眼眨巴两下,带着几分戏谑道:“对了师姐,你天资聪颖,又得师父真传,不去国子监这等大唐最高学府深造一番,岂不可惜?”
农灵若闻言,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嗔了他一眼:“就你贫嘴!我与你不同,爷爷便是先天高手,平日里耳濡目染,所学已是旁人难求的机缘。国子监虽是天下英才汇聚之地,却未必适合我眼下的路。再者说,”她俏皮地眨了眨眼,“太医院的药圃,还有那青霉素的后续改进,总得有人盯着不是?你这位‘理论大师’高升了,我这当师姐的,自然要将摊子撑起来。”
陈纤歌听着,心里暗道:师姐果然是小天使,这锅甩得舒坦。嘴上却是一本正经:“师姐深明大义,师弟佩服。待我学成归来,定与师姐一同将青霉素发扬光大,造福万民!”
两人又寒暄了几句,一顶青呢小轿在几个健仆的抬行下,不紧不慢地停在了门口。
陈纤歌与农灵若道别,钻进了轿子。轿子晃晃悠悠地启动,穿行在宫城清晨略显寂静的甬道上。
也不知过了多久,就在陈纤歌快要被晃得睡着的时候,轿子终于停了下来。
“陈学徒,国子监到了。”轿外传来仆役恭敬的声音。
陈纤歌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掀开轿帘,探出头去。
乖乖!
饶是他两世为人,见识过上辈子那些所谓名校的气派,此刻也不由得被眼前的景象小小震撼了一把。
只见一座巍峨的牌坊矗立在前方,上书“国子监”三个鎏金大字,笔力雄浑,气势非凡。牌坊之后,是层层叠叠的殿宇楼阁,飞檐斗拱,雕梁画栋,在晨光中透着一股庄严肃穆而又不失恢弘磅礴的气度。这占地,这规格,这奢华程度,比他上辈子见过的清华北大加起来,看着都还要豪华气派数倍。
此刻,国子监门前进进出出的学子络绎不绝。陈纤歌那双死鱼眼随意扫了扫,发现这些学子年龄跨度极大,有十几岁的少年郎,也有瞧着三四十岁的中年人,甚至还有几个白发苍苍的老者。衣着也是五花八门,既有锦衣玉食的世家公子,也有布衣简朴的寒门士子。更让他有些意外的是,人群中竟还有几个高鼻深目、满脸虬髯的胡人学子,正操着半生不熟的汉话与同伴交流。
至于那劳什子皇陵……他左顾右盼,连个坟包的影子都没瞅见。不过也无所谓了,反正他也不是来盗墓的,只要这地方别真建在什么不干净的乱葬岗上就行。
陈纤歌拎着自己的小包袱,深吸一口气,迈步朝着那座气派非凡的牌坊走去。新的生活,或者说,新的麻烦,开始了。
陈纤歌拎着他那简陋的包袱,站在“国子监”的牌坊下,那双死鱼眼难得地睁大了几分,努力想从这恢弘的建筑群中找出半分“皇陵隔壁”的阴森气息。
结果自然是徒劳。
放眼望去,只有雕梁画栋,飞檐翘角,青砖黛瓦在晨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宽阔的青石主道两旁,古木参天,绿意盎然,偶尔有几只不知名的鸟儿在枝头跳跃鸣叫,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
“啧,看来王老头那话,水分不小啊。”陈纤歌心里嘀咕,这哪有半点坟圈子的样子,分明是风水宝地。
他那双死鱼眼漫无目的地扫过,只见宽阔的青石主道上,人头攒动,摩肩接踵。各色衣衫的学子们三五成群,或高谈阔论,或埋头疾走,空气中都仿佛弥漫着一股浓郁的书卷气,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优越感?
“这阵仗,比上辈子高考进考场还夸张。”陈纤歌撇撇嘴,想起了农长那句“龙蛇混杂,水深得很”,不由得紧了紧身上的包袱。
他可不想第一天就惹上什么麻烦。
当务之急,是找到王祭酒。
可这国子监大得跟个迷宫似的,他一个初来乍到的土包子,上哪儿找人去?
正犯愁间,旁边走过两个锦衣学子,看年纪约莫十七八岁,正意气风发地讨论着什么“算学新解”、“经义辨析”,言语间颇有几分自傲。
陈纤歌那双死鱼眼转了转,硬着头皮上前一步,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像刚睡醒:“这位兄台,请了。”
那两位学子闻声停下脚步,目光落在陈纤歌身上,上下打量了一番。见他衣着普通,肩上还扛着个土气的包袱,眼神中便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轻慢。
其中一个脸型稍长的学子扬了扬下巴,问道:“何事?”
“呃,请问王祭酒王大人的公房在何处?”陈纤歌尽量保持着他那标志性的死鱼眼表情,免得被人看出心虚。
“寻王祭酒?”那学子眉头微挑,语气中带着几分审视,“你是什么人?王祭酒日理万机,可不是什么人都能见的。”
陈纤歌眼皮都没抬一下,从怀里摸出王诗雄给的那块玉佩,在两人面前晃了晃:“王师命我今日前来报道,让小子直接寻王祭酒便是。”
那玉佩质地温润,雕工古朴,一看便知不是凡品。
两位学子见到玉佩,脸色皆是一变,先前那点轻慢顿时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丝惊讶和……忌惮?
脸型稍长的学子态度立刻恭敬了不少,指着前方一座三层高的阁楼道:“原来是王师的……呃,贵客。王祭酒的公房就在前面那座‘明经阁’二楼东侧。你径直过去便可,守门的执事自会引你进去。”
“多谢。”陈纤歌收起玉佩,点了点头,拎着包袱便朝明经阁走去。
身后,那两位学子面面相觑。
“王师何时又收了弟子?瞧着面生得很,而且……这气质,也忒普通了些吧?”
“噤声!王师行事,岂是我等可以揣测的?那玉佩做不得假。此人,日后还是少招惹为妙。”
陈纤歌自然没听到身后的议论,他此刻正站在明经阁门口,被两个身穿青色劲装,腰佩长刀的执事拦了下来。
“来者何人?明经阁乃国子监重地,闲人免入!”其中一个执事声如洪钟,目光锐利如鹰。
陈纤歌再次亮出玉佩:“奉王师之命,前来寻王祭酒。”
那执事验过玉佩,神色一肃,躬身道:“原来是王师的贵客,请随我来。”
跟着执事穿过一楼略显嘈杂的大堂——这里似乎是处理日常庶务的地方,不少学子和吏员进进出出——来到二楼,环境顿时清净了不少。
执事将他引到一间挂着“祭酒公房”牌子的门前,叩了叩门:“祭酒大人,王师引荐的陈学徒到了。”
“请进。”里面传来王祭酒略显疲惫的声音。
陈纤歌推门而入,便见王祭酒正埋首于一堆高高的卷宗之中,额上似乎还渗着细密的汗珠。听到动静,他抬起头,见到是陈纤歌,那张苦瓜脸上挤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陈……陈小友来了。”王祭酒放下手中的毛笔,起身相迎,那态度,比昨日在农长小院里还要客气几分,甚至带上了一丝……谄媚?
陈纤歌那双死鱼眼眨了眨,心想这老头莫不是被王诗雄给折腾出心理阴影了?
“王大人客气了,小子奉王师之命前来报道。”陈纤歌躬身行礼。
“不敢当,不敢当。”王祭酒连连摆手,亲自给陈纤歌倒了杯茶,那殷勤劲儿,让陈纤歌浑身不自在。
“王师他老人家已经吩咐过了。”王祭酒搓着手,小心翼翼地说道,“陈小友的学籍已经办妥,日后便是我国子监的正式学子。至于住处嘛……王师特意交代,给你安排在‘静心苑’。”
“静心苑?”陈纤歌重复了一句,听名字倒像是个清净地方。
“正是。”王祭酒点点头,“那里环境清幽,寻常学子不得擅入,最是适合潜心修学。王师说了,你初来乍到,不必急于参与监内课业,先安心调养,熟悉环境,若有修行上的疑难,可随时去寻他老人家。”
陈纤歌心道,这敢情好,直接跳过“三年模拟五年高考”的苦逼阶段,直接进入研究生待遇了?
“那就有劳王大人了。”
王祭酒连忙道:“分内之事,分内之事。我这便着人带小友过去。”
说罢,他扬声唤来一个机灵的小厮,吩咐了几句。
陈纤歌跟着那小厮,七拐八绕,穿过几重回廊庭院,越走越偏僻,最后来到一处被高高的院墙围起来的独立小院前。
院门上挂着一块朴素的木牌,上书“静心苑”三个字。
推开院门,里面是一方不大的庭院,种着几竿翠竹,一间正房,两间厢房,布置得简单雅致,确实是个清静所在。
“陈学士,这便是您的住处了。若有何需求,可随时去前院寻小的。”那小厮恭敬地说道。
“有劳了。”陈纤歌打发了小厮,独自走进院子。
将包袱往正房的床上一丢,他伸了个懒腰,打量着这个未来一段时间的“狗窝”。
条件还行,至少比太医院那杂物房强多了。
只是……这地方也太偏了点吧?万一柳如烟那妖女又派人送什么“惊喜”,怕是连个通风报信的都找不到。
他走到院中,习惯性地活动了一下手脚,感受着体内“续毒丸”药效逐渐退去后,“镜心之毒”那股熟悉的阴寒开始蠢蠢欲动。
“得,每日功课不能少。”陈纤歌叹了口气,认命地在院中空地上趴了下来,准备开始他雷打不动的俯卧撑大业。
国子监的生活,似乎比他想象中……还要“自由”一些。
只是不知道,这份自由的背后,又藏着多少坑等着他去踩。
他那双死鱼眼望着灰蒙蒙的天空,心里默默念叨:希望这“静心苑”,真能让他静下心来,而不是被各种破事搞得心力交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