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分两头,接下来的光景,便在这般紧张、忙碌又带着那么一丝丝“生化危机”与“武侠修仙”混搭风的诡异氛围中,飞速流淌。
农灵若这位冰雪聪明的师姐,在初步见识了青霉素的神奇效用后,便主动接过了后续“精益求精”的提纯重任。太医院那间原本只用来储存冬日冰块的冰库,如今几乎成了她的专属“低温实验室”。农长他老人家也不知是真看好这“黄粉末”的前景,还是单纯宠孙女,亦或是觉得陈纤歌这小子折腾出来的东西勉强还能入眼,总之是大开方便之门。但凡农灵若开口,说缺个什么耐酸的琉璃大肚瓶,或是需要几套能精准控制火候的小型铜炉,不出三日,崭新锃亮的物件便会准时出现在杂物房——哦不,现在应该叫“新药研制坊”的门口。这“研制坊”自然也是农长特批,从太医院一处偏僻但干净整洁的独立小院改造而来,比那破旧的杂物房强了不止百倍。
农灵若每日里穿着特制的细麻布罩衫,乌黑的长发用一根碧玉簪子利落地绾起,在那一堆瓶瓶罐罐、蒸馏萃取装置间穿梭忙碌。她手腕轻摇,控制着酒精灯的火苗,观察着琉璃管中液体的颜色变化,神情专注而宁静,宛如一位正在精心雕琢稀世珍宝的玉匠。冰库里,她利用低温环境,尝试着不同的结晶方法,力求将那淡黄色粉末的纯度再往上提升那么一星半点。她那双清澈的眸子,在面对那些复杂的化学变化时,闪烁着求知与探索的光芒,偶尔遇到难题,便会蹙起好看的眉头,然后捧着记录了密密麻麻符号(陈纤歌教她的简易化学符号和反应式)的桑皮纸,去找陈纤歌讨论。
而陈纤歌,则成了名副其实的“多面手”,忙得脚不沾地,恨不得能生出三头六臂。
一方面,他得协助农灵若攻克青霉素提纯过程中的技术难关。毕竟,那些超越时代的“骚操作”,比如什么“分段结晶”、“溶剂梯度萃取”,还得靠他这位“异人亲传弟子”来提供理论指导和关键步骤的“示范”。每当农灵若用那双写满“师弟你这法子好生精妙又好生古怪”的眼神看他时,他便会故作高深地摸着下巴(虽然并没有胡子),然后用他那双死鱼眼望向窗外,幽幽道:“此乃家师不传之秘,讲究的是一个‘道法自然,格物致知’,师姐你意会,意会便好。”
【系统提示:宿主,你这“道法自然”用得可真是炉火纯青,脸皮厚度怕是已经超越了城墙拐角。友情提示:牛皮吹得再大,乙醚用量超标还是会炸,请严格按照安全操作规程进行,本系统不想替你收尸。】
“知道了知道了,你比我娘还啰嗦!”陈纤歌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另一方面,更重要的任务,便是青霉素的动物试验。兽苑里的那三头病羊只是个开始。在农长的默许下,太医院兽苑里但凡有个头疼脑热、化脓感染的牲畜,从膘肥体壮的耕牛,到矫健善跑的战马,乃至后厨预备宰杀的肥猪,都成了陈纤歌的“临床试验对象”。
他每日提着个小药箱,里面装着稀释好的不同浓度的青霉素溶液和那套简陋但管用的琉璃注射器,在兽苑里挨个给那些“病号”扎针。每一针下去之前,他都会在心里默念:“系统系统,这头三百斤的黑毛猪,看着像是肺部感染,高烧四十度,用多大剂量合适?别给我整出猪命了,不然膳房大厨怕是要提刀砍我。”
【系统提示:目标:成年雄性黑毛猪,体重约三百二十斤,初步诊断为急性肺炎并发败血症。建议首次注射剂量:粗制青霉素V2.78(纯度约70%)一百二十万单位,肌肉注射。后续根据体温及精神状态变化,每隔六个时辰追加八十万单位。警告:此剂量为理论估算,个体差异可能导致不良反应,包括但不限于过敏、肾损伤。请密切观察,一旦出现异常,立刻停药并……嗯,宿主你好像也没啥靠谱的抢救措施,自求多福吧。】
陈纤歌听得眼角直抽抽,但手上的动作却稳如老狗。他那双死鱼眼在给牲畜扎针时,会不自觉地眯起,透出一种与平日咸鱼模样截然不同的专注与锐利。农灵若偶尔也会过来帮忙记录数据,她看着陈纤歌熟练地找到血管或合适的肌肉注射部位,手法精准,不由得暗暗称奇,心想师弟这手功夫,怕是比院里某些专管针灸的医官还要利落几分。
当然,每日雷打不动的俯卧撑“KpI”更是陈纤歌的必修课。随着“续毒丸(良品)”的持续服用,那“滋养肾水”的副作用愈发强烈,他感觉自己体内仿佛憋着一头精力过剩的洪荒猛兽,若不通过高强度的体力消耗将其宣泄出去,怕是真的要“憋坏了”。他做俯卧撑的地点,也从最初杂物房的角落,转移到了“新药研制坊”后院那片无人打扰的小空地上。从最初的上百个气喘吁吁,到如今数百个面不改色心不跳(内心依旧在问候柳如烟全家),他那身板越发结实,原本略显单薄的学徒袍子,如今穿在身上,竟隐隐有了几分英武之气。力量和敏捷属性,也在这种近乎自虐的锻炼和药力催化下,缓慢但坚定地增长着。
农长他老人家,则扮演着“幕后大佬”和“资源总调度”的角色。他平日里依旧是那副仙风道骨、不苟言笑的臭脸,对陈纤歌和农灵若的“胡闹”不闻不问,仿佛全然不知。但只要陈纤歌通过农灵若,或是硬着头皮亲自去请示,说研制新药需要某种稀有的矿石作为催化剂,或是需要一批上好的木炭来制作更精纯的活性炭,亦或是需要几匹快马将紧急的样本送往长安城外的某处进行特殊环境测试(陈纤歌编的瞎话),农长通常只是从鼻孔里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嗯”,然后挥挥手让他们退下。但不出数日,陈纤歌需要的东西,便会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新药研制坊”。其效率之高,资源调动能力之强,让陈纤歌咋舌不已,也越发深刻地体会到这位师父在大唐深不可测的能量。
【系统提示:宿主,你师父这座靠山,比你想象的还要硬。建议抱紧大腿,关键时刻能救命。当然,前提是你别把他老人家给气出个好歹来。】
陈纤歌深以为然。
时光荏苒,秋去冬来,又是一年春暖花开。
长安城外的桃花开得漫山遍野,如云似霞。
“新药研制坊”内,气氛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凝重。
经过长达数月,涵盖了猪、牛、羊、马等十数种牲畜,累计数百例的动物试验,陈纤歌和农灵若手中的青霉素,其有效性和相对安全性已经得到了充分的验证。那些记录试验数据的册子,摞起来足有半人高。青霉素的纯度,在农灵若的努力下,也稳定在了85%以上,副作用在动物身上表现得越来越轻微。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这“东风”,便是人体试验。
农长的小院里,依旧是那般清幽雅致。只是今日,院中的石桌旁,除了农长、陈纤歌和农灵若,还多了一位面容肃穆、身着太医院高级医官服饰的中年人,此人乃是太医院掌管药事审核的孙奉御。
“师父,孙奉御,”陈纤歌深吸一口气,将最后一本动物试验的总结陈述递上,他那双死鱼眼此刻也因为紧张而显得格外深邃,“弟子与师姐研制的这‘青霉素’,历经近岁余的动物试验,结果均已在此。弟子恳请,进行人体试验。”
农灵若也敛容肃立,清声道:“爷爷,孙奉御,此药若能用于人,或可解世间诸多热毒痈肿之苦。”
孙奉御仔细翻阅着手中的报告,眉头时而紧锁,时而舒展,越看下去,他脸上的凝重便被一丝丝惊异所取代。他虽不完全明白报告中那些古怪的图表和符号代表什么(陈纤歌的“科学”记录方式),但那些详实的病例、清晰的疗效对比,以及最终的存活率数据,却是做不得假的。
农长端起茶杯,轻轻呷了一口,目光平静地扫过陈纤歌和农灵若,最后落在孙奉御身上,淡淡道:“孙奉御,依你看,此事可行否?”
孙奉御放下报告,沉吟片刻,郑重道:“回院正,此药在牲畜身上展现的效用,堪称……惊世骇俗。若记录属实,其价值不可估量。只是,用于人体,风险未知,还需慎之又慎。”
“风险,老夫自然知晓。”农长放下茶杯,语气平淡无波,“首批试药之人,便从天牢中那些秋后问斩的死囚里挑选吧。他们本就是将死之人,若能因此药而活命,算是他们的造化;若是不幸……也算是为我大唐医药之道,尽了最后一份力。”
陈纤歌闻言,心中猛地一跳。
死囚!
他虽然早有预料,人体试验不可能一上来就拿普通百姓开刀,但当真从农长口中听到这般轻描淡写的安排,还是感到一股莫名的寒意。这位平日里看起来只是有些臭脸、有些毒舌的师父,其身份地位所带来的生杀予夺之权,在这一刻显露无疑。
【系统提示:宿主,欢迎来到真实的大唐。在这里,人命的价值,并非如你前世那般均等。农长的决定,符合这个时代的逻辑和他的身份。至少,他没有一开始就拿无辜者来冒险,已经算是“心善”了。】
陈纤歌默然。系统说得没错,农长此举,在当下已是最大限度的“仁慈”。他甚至能想象,若换了某些心狠手辣的权贵,为了这等“神药”,怕是连亲族都能拿来当试验品。
“长安城中,因恶疾感染,脓疮不愈而垂死之人,亦不在少数。”农长似乎看穿了陈纤歌的心思,又补充了一句,声音依旧平静,“若死囚试验顺利,后续也可招募此类病患,自愿试药。凡参与者,无论生死,其家小皆可得太医院抚恤。”
他顿了顿,目光转向陈纤歌,那双深邃的眼眸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纤歌,此事,便由你和灵若全权负责。孙奉御从旁协助。记住,每一个步骤,每一个剂量,都必须记录在案,不得有丝毫疏漏。出了任何差池,唯你是问。”
“弟子……遵命!”陈纤歌躬身应道,声音因激动和紧张而微微有些沙哑。
人体试验的序幕,终于在这样一个春光明媚的日子里,以一种近乎冷酷的理性,缓缓拉开了。
长安城的天牢,与太医院那弥漫着药香与生机的氛围截然不同。这里,空气中充斥着腐朽、绝望与死亡交织的沉重气息,厚重的石墙隔绝了阳光,只余下昏暗的火把在潮湿的甬道中投下摇曳不定、鬼魅般的光影。即使是春光明媚的午后,踏入此地,依旧能感到一股深入骨髓的阴寒。
陈纤歌提着他那个如今已然升级换代,内里盛放着数支封装了青霉素溶液的琉璃注射器和消毒酒精棉球的特制药箱,跟在一名面无表情的狱卒身后,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凹凸不平的石板路上。他那双标志性的死鱼眼,此刻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愈发幽深,仿佛两潭不见底的寒泉,倒映不出半分情绪,只有在眼角余光扫过那些锈迹斑斑的牢门和门后偶尔投来的、或麻木或怨毒的目光时,才会极快地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波动。
农灵若并未跟来。这种污秽之地,农长不允,她自己也心有抵触。孙奉御倒是尽职尽责,此刻便与另一名太医院的记录医官,以及两名神色冷峻的禁军校尉,等候在天牢深处一间相对“干净”的讯问室内。
“陈学徒,人已经带来了。”狱卒推开一扇沉重的铁门,侧身让开。
讯问室内,三名形容枯槁、衣衫褴褛的囚犯被粗壮的铁链锁在墙角的铁环上。他们身上散发着浓烈的馊臭味,头发纠结如同鸟窝,脸上布满了污垢,唯有那双眼睛,在昏暗中透出不同的光。一个眼神麻木,仿佛早已认命;一个带着几分惊恐与不解,似乎不明白为何会被带到此处;还有一个,则充满了暴戾与不甘,死死地瞪着每一个进来的人,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吼。
“这三人,皆是身犯重罪,秋后处决无疑。其中两人,身上有旧伤复发,脓疮遍体,高热不退,已是时日无多。另一人,前几日与人斗殴,大腿被戳伤,亦是红肿溃烂,眼看也要不成了。”孙奉御指着那三名囚犯,声音平板地介绍道,仿佛在说三件无关紧要的物品。
陈纤歌默不作声地点点头,将药箱放在地上,取出注射器和酒精。他走到那名眼神麻木、身上脓疮最是骇人的囚犯面前。那囚犯似乎毫无反应,任由陈纤歌用酒精棉球擦拭他手臂上相对完好处的皮肤。
【系统提示:目标:死囚甲,男,年龄约四十,体重估测一百一十斤。诊断:多发性皮肤及软组织感染,伴败血症早期症状,高热。建议首次注射剂量:青霉素(纯度85%)一百万单位,肌肉注射。警告:此个体生命体征极度衰弱,任何药物均可能成为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宿主,你这是在刀尖上跳舞,还是蒙着眼睛的那种。】
“废话真多。”陈纤歌在心里怼了一句,他那双死鱼眼微微眯起,手中的银针在火把的映照下闪过一道寒光。他深吸一口气,动作却异常沉稳,针尖准确无误地刺入囚犯的三角肌,然后缓慢而均匀地将淡黄色的药液推入。
那囚犯的身体微微颤抖了一下,麻木的眼神中似乎闪过一丝异样,但很快又恢复了死寂。
陈纤歌依次为另外两名囚犯进行了注射。那名腿部受伤的囚犯在针头刺入时发出了痛苦的嘶吼,并试图挣扎,却被身后的禁军死死按住。
三支注射器用尽,陈纤歌将它们小心收好,额头上已经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这并非劳累,而是源于一种难以言喻的心理压力。他那张平平无奇的脸上,此刻看不出喜怒,只有一种近乎机械的冷静。
“孙奉御,接下来二十四个时辰,需得密切观察他们的体温、脉象、呼吸以及伤口变化,每隔两个时辰记录一次。”陈纤歌对一旁的记录医官说道,声音略带沙哑,“若有任何异常,立刻通知我。”
孙奉御点点头:“陈学徒放心,太医院已有安排。这几日,便辛苦你了。”他看向陈纤歌的眼神中,多了一分审慎,也多了一分不易察觉的期待。这少年人,平日里瞧着懒散无奇,行事却透着一股子与年龄不符的沉稳与果决。
接下来的数日,陈纤歌几乎是住在了天牢附近太医院临时辟出的一间值房里。每日三次,他都会亲自进入天牢,为那三名死囚检查身体,调整用药剂量,并详细记录下每一点细微的变化。
农灵若也会在孙奉御的陪同下,隔日过来探视,她主要负责观察和记录那些更为细致的药理反应,以及与陈纤歌讨论后续的治疗方案。每当看到那些囚犯在青霉素的作用下,高热渐渐退去,溃烂的伤口开始收敛,眼中重新燃起求生的欲望时,她那双清澈的眸子里便会闪烁起由衷的喜悦与惊叹。
“师弟,你这药……当真是神了!”农灵若看着一名死囚手臂上原本深可见骨的脓疮已经结痂,忍不住赞叹道,“若非亲眼所见,我绝难相信世间竟有如此奇效之药!”
陈纤歌的死鱼眼依旧,只是眼底深处,那份因成功而带来的微光,比任何时候都要明亮。
【系统提示:死囚甲、乙、丙临床试验初步成功。三人均已度过危险期,生命体征平稳,感染得到有效控制。恭喜宿主,你成功地从阎王爷手里抢回了三条(虽然是死囚的)命。青霉素的临床有效性得到初步证实。友情提示:别高兴太早,这只是万里长征第一步。后续的药物代谢、长期毒副作用、以及个体差异性研究,够你喝一壶的。】
“知道了知道了,你就不能说点吉利话。”陈纤歌在心里嘀咕,嘴角却不自觉地微微上扬。
与此同时,整个太医院,乃至长安城医药界,都因为即将到来的三年一度的“药考”而暗流涌动。各家医馆的郎中,太医院的医官学徒,无不在摩拳擦掌,精心准备着自己压箱底的丹方、秘药或是新奇的医疗器具,期望能在这场盛事中一鸣惊人,扬名立万。
太医院的各个院落里,讨论声此起彼伏。
“听说了吗?王太医家的大公子,据说从一本古籍残卷中悟出了一种能延缓衰老的丹方,正在闭关炼制呢!”
“张医丞也不简单,他那手‘金针渡厄’,配合新研制的通络药酒,据说对风湿痹痛有奇效!”
“还有李学正,他改良了宫廷秘传的‘玉容散’,宣称能让女子肌肤赛雪,青春永驻,已经有不少贵妇人私下里向他求药了!”
这些议论,或多或少也会传到陈纤歌的耳中。他对此只是置若罔闻,他那双死鱼眼,此刻只专注于一件事——完善青霉素的临床数据,准备一份足以震惊整个大唐医药界的“药考答卷”。
柳如烟的威胁,如同悬在他头顶的利剑;“镜心”之毒,是他每日必须面对的煎熬;而那“半步先天”的实力要求,更是压得他喘不过气。
这青霉素,便是他破局的唯一希望。
天牢的试验仍在继续,招募自愿试药的垂危病患的工作也在孙奉御的主持下有条不紊地展开。陈纤歌知道,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他必须在药考之前,拿出足够有分量的成果,不仅是为了那虚无缥缈的声名,更是为了那能解百毒的“七星续命丹”,为了那能让他拥有自保之力的武道功法,为了……能堂堂正正地活下去。
春日的阳光,透过值房小小的窗棂,照在他那张平平无奇、唯有死鱼眼格外醒目的脸上,留下斑驳的光影。他摊开一张新的桑皮纸,笔尖蘸饱了墨,开始书写关于青霉素的下一阶段研究计划。那双眼中,没有了平日的咸鱼与慵懒,只有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与孤注一掷的锋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