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关的脚步,踩着长安城青石板上的薄雪,悄咪咪地就摸过来了。
回想这一路,从一个破碗开局的流浪 aoe 选手,混到如今能在太医院这种高级单位分到一间独立小院,这经历,写本《我在大唐当显眼包的那些年》估计都能在说书界混个脸熟。
陈纤歌四仰八叉地躺在自己的小屋里,身下的硬板床铺着还算厚实的褥子,聊胜于无。墙角,一个小巧的铜制暖炉正努力散发着微弱的热量,据说是农长那老头特意吩咐人送来的,算是员工福利?
屋里安静得掉根针都能听见,甚至有点冷清。农灵若和农长那老头子,估计已经回了他们那个一听就很牛掰、自带 bGm 的“家族”过年去了。也不知道欧阳老头答应给咱量身定做的那把“烧火棍 plus”,到底打磨抛光得怎么样了,不会是忘了给开刃吧?
他翻了个身,把那床不算太暖和的被子往身上又裹了裹,把自己卷成一个加大号的春卷。
窗外,隐约能听到宫墙那边传来的喧闹丝竹声,还有烟花“咻——嘭”炸开的闷响。
说不想家是假的。
不是这个有神仙打架、妖魔鬼怪满地跑的大唐,而是上辈子那个有着老妈牌三鲜馅饺子和温暖灯光的小房子。他记得自己穿越前,结结实实当了一整年的社畜牛马,卷得头昏眼花,就为了过年回家能理直气壮地瘫着,吃上那一顿热气腾腾、香得人找不着北的饺子。
唉,人生无常,大肠包小肠。
陈纤歌把自己裹成一个移动的粽子,推开卧室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走到屋檐下,找了个还算干净的石台阶,一屁股蹲坐下来。
除夕夜的皇宫,灯火通明,亮如白昼,比平日里多了不止一百倍的热闹。穿着各色崭新服饰的太监、宫女们脚步匆匆,脸上都带着过节的喜气,像一群忙碌的工蜂。
夜空中,时不时炸开一朵绚烂的烟花,五颜六色的光芒短暂地照亮他那张千年不变的死鱼脸。
他就这么蹲着,像个雕塑,看着远处的烟火起起落落,明明灭灭。脑子里空空的,什么也没想,又好像塞满了乱七八糟的念头。
“系统,看看面板,年底总结一下。”他在心里默念。
【姓名:陈纤歌】
【种族:人类】
【等级:0(经验值:6789\/熟练度)】
【属性:】
【力量:4(普通)】
【敏捷:5(能跑一会儿)】
【体质:4(正常)】
【精神:6(被系统折磨得有点抗性了)】
【能量:18%(混乱\/水属性能量(鲛)\/系统碎片)】
【状态:平平无奇】
【技能:杀鱼(熟练),百分百空手接白刃】
【可用属性点:0】
【系统评价:一个平凡的少年】
“呵,平凡的少年。”陈纤歌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自嘲的弧度,“新年快乐?”
他对着空无一人、只有寒风打旋儿的院子,给自己拜了个早年,声音小得像蚊子哼哼,刚出口就被风吹散了。
就在这时——
“吱呀——嘭!”
小院那扇饱经风霜、看着就不怎么结实的木门,被一股大力粗暴地推开了。
寒风像找到了宣泄口,呼啦一下卷了进来,顺便还裹着一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身影。
农长那张万年不变、好像谁都欠他几百贯钱的臭脸出现在门口,花白的胡子在夜风中不羁地抖动着,像两撮倔强的蒲公英。
他一眼就看到了蹲在台阶上、背影萧瑟、活像个失意流浪狗的陈纤歌,眉头习惯性地皱了起来,能夹死苍蝇。
“行了小子,别在这儿 cos 望夫石了,看着晦气。”农长开口,语气还是那副阴阳怪调,自带三分凉意七分嘲讽,“跟我出宫。怎么说老夫也是你名义上的师傅,回师父家过年,天经地义。有你小子惦记的那口烧鸡。”
农长身后,悄咪咪探出一个娇俏玲珑的身影。
农灵若换上了一身崭新的、鹅黄配嫩绿、带着精致梅花绣纹的袄裙,领口围着一圈雪白柔软的绒毛,衬得那张巴掌大的小脸愈发白皙粉嫩。她头上还戴了两个小巧的、同样毛茸茸的红色绒球发饰,随着她的动作一晃一晃,平添了几分古灵精怪的可爱。
“走吧师弟,”农灵若声音清脆,像冰块掉进琉璃盏,“欧阳司主已经把剑送到家里了,你不是一直念叨着想要一把趁手的‘烧火棍’吗?就别推辞啦,爷爷难得主动一次呢。”
陈纤歌:“……”
他愣住了,看看门口那个嘴臭心不一定软的老头,又看看旁边那个笑靥如花、自带柔光滤镜的师姐,感觉心里某个地方,好像被什么温热的东西轻轻戳了一下,有点酸,又有点暖。
他吸了吸鼻子,感觉有点堵。
“怎么回去?”他开口,声音还有点干涩,“咱们……就这么走出去?宫门查得严吧?”
农长闻言,脸色顿时一黑,仿佛听到了什么侮辱他智商的世纪难题:“坐轿子出宫!太医院长的面子还是要给的!再说了,今天长安城里热闹得很,各种杂耍百戏,灯火通明,花车游行,你小子难道不想去开开眼界,见识见识什么叫真正的大唐盛世新年?”
长安!
大唐的新年!
热闹!杂耍!灯火!
陈纤歌那双原本黯淡无光的死鱼眼,瞬间“唰”地一下亮了起来,堪比两个一百瓦的大灯泡!刚才那点淡淡的伤感和惆怅,瞬间被名为“好奇”的野草挤到了九霄云外,疯狂生长!
“去!必须去!当然去!”他噌地一下从台阶上弹起来,动作快得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利索地拍了拍屁股上不存在的灰,“等我一下!我换件像样点的衣服,马上就来!”
陈纤歌手忙脚乱地套上一件勉强算是干净体面的外袍——其实也就是没沾上药渣和炭灰的那件,跟着农长和农灵若出了小院。
太医院为农长准备的轿子,自然不是寻常货色。宽敞、平稳,轿厢内壁铺着厚实的锦缎,角落里还燃着一小炉上好的银骨炭,暖意融融,与外面冰天雪地的除夕夜形成了鲜明对比。
陈纤歌一屁股坐进去,感觉像是从硬板床升级到了豪华软卧,舒服得差点呻吟出声。农灵若坐在他对面,好奇地打量着轿厢内的陈设,小巧的鼻尖微微翕动,似乎在分辨那炭火的香气。农长则闭目养神,稳如老狗,仿佛对这奢华的配置早已习以为常,或者说,根本不屑一顾。
轿子被抬起,起初是极为平稳的,几乎感觉不到晃动。透过轿帘的缝隙,能看到宫墙内整齐的庑廊、肃立的禁卫、以及远处宫殿飞檐上悬挂的巨大宫灯,庄严肃穆,透着一股子皇家的威仪和……冷清。
这皇宫大内,即便是除夕,也像是被无形的规矩框住了,热闹得有限。
轿子行进的速度不快,陈纤歌估摸着,光是在这宫里七拐八绕,就耗费了不少时间。他甚至能听到外面轿夫们沉稳的脚步声,以及偶尔响起的、低沉的口令。
“啧,这出个宫,比我上辈子早高峰挤地铁还费劲。”他在心里嘀咕。
农灵若似乎看出了他的百无聊赖,小声说道:“宫里规矩大,出入都有定时的,今日除夕,已是特例了。”
陈纤歌点点头,表示理解。
终于,前方传来一阵略显嘈杂的人声,轿子的速度似乎也加快了些。透过缝隙,可以看到高大厚重的宫门轮廓,以及门洞外那片截然不同的、被无数灯火映照得亮如白昼的夜空。
“要出去了?”陈纤歌精神一振。
农长适时地睁开了眼睛,淡淡瞥了他一眼,嘴角似乎向下撇了撇,像是在嘲笑他的少见多怪。
随着轿子穿过厚重的门洞,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烟火气、食物香气、脂粉香气以及鼎沸人声的热浪,如同决堤的洪水般,猛地从轿帘缝隙里灌了进来!
“轰——!”
陈纤歌感觉自己的耳朵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嗡嗡作响。
喧嚣!极致的喧嚣!
仿佛整个世界的声音都被压缩到了这一刻,然后轰然炸开!
他忍不住掀开轿帘的一角,朝外望去。
那一瞬间,他那双总是半睁半闭、写满了“生无可恋”的死鱼眼,猛地瞪圆了!瞳孔剧烈收缩,又猛地放大,像是要将眼前这幅惊心动魄的画卷,连同每一个细节都狠狠烙印在视网膜上!
这是……长安?!
这他娘的是长安?!
宽阔到足以让八辆马车并行、甚至还能留出人行道的朱雀大街,此刻早已被人潮彻底淹没!
目之所及,是无穷无尽的灯火!
不是零星的点缀,而是铺天盖地、汇聚成河、奔腾如龙的光之海洋!数不清的灯笼,大的如同房屋,小的精致如拳,造型各异,有走马灯、莲花灯、兔子灯、鱼龙灯……它们悬挂在街道两侧的楼阁上、店铺前、临时搭建的灯架上,甚至被人提在手里,汇聚成一片流动的、璀璨的光之洪流,将整条长街照耀得如同白昼,不,比白昼更加绚烂夺目!
天空,早已被此起彼伏的烟花彻底占领。巨大的礼花在头顶炸开,拖着长长的、金色的尾焰,绽放出牡丹、菊花、流星雨……种种奇幻的形状,那炸裂的巨响震耳欲聋,却又被底下更庞大的人声所稀释、融合。
人!到处都是人!
穿着各色新衣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摩肩接踵,挥汗如雨(虽然是冬天),脸上洋溢着兴奋和快乐的笑容。他们或提着灯笼,或扛着孩子,或三五成群地指点着天上的烟花,或围在某个杂耍摊子前高声喝彩。
杂耍百戏,沿街铺开!
这边是吞刀吐火的猛男,引得围观者阵阵惊呼;那边是顶竿爬索的伶人,身姿轻盈如燕,博得满堂彩;远处似乎还有舞龙舞狮的队伍,锣鼓喧天,龙腾狮跃,热闹非凡;更有搭建起来的高台,上面似乎有乐班在演奏,丝竹管弦之声,隐约可闻,却又很快被周围的声浪淹没。
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香气。烤肉的焦香、糖葫芦的甜香、各色点心的油香、女子身上的脂粉香、还有燃放烟花爆竹后留下的淡淡硝烟味……无数种气味混合在一起,形成了一种独属于大唐新年夜的、复杂而又令人莫名兴奋的“盛世之味”。
这哪里是历史书上那个虽然繁华但也有限的长安城?
这简直就是一座不夜之城!一座用灯火和狂欢构建起来的梦幻之都!其规模之宏大,气象之万千,远超陈纤歌贫瘠的想象!
“乖乖……这排场,比我上辈子看过的所有跨年演唱会加起来都顶!”陈纤歌喃喃自语,感觉自己的心脏都在砰砰狂跳,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一种难以言喻的激动和震撼。
他感觉自己渺小得像一粒尘埃,却又无比幸运地融入了这片辉煌壮丽的画卷之中。
农灵若显然也被今年的长安震惊了,小嘴微张,琉璃般的眸子里闪烁着兴奋的光芒,小手紧紧抓着轿窗的边缘,看得目不转睛。
就连一直闭目养神的农长,此刻也睁开了眼,浑浊的老眼里似乎也映照着窗外的流光溢彩,嘴角那万年不变的嘲讽弧度,似乎也柔和了那么一丝丝,解释道,今年多亏了这小子,不管是酒精还是琉璃,都让民间迸发了不少生机,来长安的外邦人,五湖四海的人,都汇聚于此。
轿子在人流中缓慢前行,如同漂浮在喧闹海洋中的一叶扁舟。
陈纤歌贪婪地看着窗外的一切,感觉自己的眼睛完全不够用。
这就是大唐!这就是盛世!
一个远比他想象中更加恢弘、更加鲜活、更加……不可思议的世界!
今夜,注定无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