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过多久，进去通报的侍卫队长快步走了出来，脸上带着恭敬：“农老，欧阳大人有请。里面请随我来，切记，此地乃皇宫重地，务必谨言慎行。”
陈纤歌撇撇嘴，没啥表情。太医院也是皇宫重地呢！搞得谁没见过世面似的。
跟着侍卫队长迈过高高的门槛，一股凉意扑面而来，带着淡淡的硝石和金属燃烧后的味道。里面空间极大，但被分割成一个个独立的房间，每个房间都装着厚重无比的铁门。即便如此，也能隐约听见从某些房间深处传来的、沉闷而有节奏的敲击声，像是巨人的心跳。
跟着侍卫又拐了几个弯，终于在一座比其他房间明显大了一圈的铁屋子前停下。侍卫深吸一口气，用尽力气才将那扇厚重的铁门推开一条缝，侧身进去报告：“大人，太医院农老到了。”
里面没有任何回应。
侍卫似乎早就习惯了，脸上露出一丝无奈，对农长三人做了个请的手势，然后自己退了出来，又吭哧吭哧地费力将那扇死沉的铁门给拉上。
屋子正中，摆放着一个巨大的、造型奇特的炉子，炉火熊熊，将周围的空气都炙烤得有些扭曲。一个穿着粗布短打，头发乱糟糟，脸上还有几道黑灰印记的老者，正对着炉子愁眉苦脸，嘴里不停地喃喃自语：“不对，不对……温度还是上不去……差一点，就差一点……”
这老者看着约莫六七十岁年纪，面相倒是有些憨厚，但此刻那股子钻牛角尖的犟劲儿，隔着老远都能感觉到。
农长见怪不怪，用只有身边两人能听到的音量嘀咕了一句：“看看，欧阳老犟这臭毛病，多少年了还是这样，一碰上他那些破铜烂铁，连人都不认了。”
农长也不生气，背着手，踱到那炉子旁边，离着还有七八步远，热浪已经烤得人脸颊发烫。他瞅着欧阳钲泰那被炉火映得通红的侧脸，慢悠悠地开口，声音不大，却刚好能盖过炉火的呼呼声：“我说老犟，你这炉子是打算炼丹呢，还是打算把自己当灯芯给点了？烧了三天三夜了吧？屁都没烧出来一个，光知道浪费柴炭。”
正对着炉子冥思苦想的欧阳钲泰身子一顿，像是没听见，又像是懒得理会，依旧盯着炉膛里那跳跃的火焰，嘴里嘟囔得更响了：“不对……风门角度差了半分……这火龙煤的火力还是不够纯粹……该死的，就差那么一点点温度……”
农长哼了一声，也不看他，自顾自地走到旁边一张积满灰尘的石桌边，用袖子随意扫了扫，也不嫌弃，一屁股坐了下来。“行了行了，别在那儿跟个魔怔了似的。老夫今儿来，不是看你表演怎么把铁疙瘩烧成废渣的。”
欧阳钲泰这才不情不愿地转过半个身子，露出一张被熏得黑一块白一块的脸，配上那有些茫然和固执的眼神，倒真有几分憨厚老农错入了炼钢厂的感觉。他看向农长，又扫了一眼旁边的陈纤歌和农灵若，眉头皱得更紧了：“农老头？你跑我这乌烟瘴气的地方来做什么？还带着两个奶娃娃？我这儿可没糖吃，也没什么好看的。”他说话瓮声瓮气，带着久不与人正常交流的滞涩感。
“谁稀罕你的糖。”农长撇撇嘴，“我这小徒孙，有点新奇想法，想找你这‘大唐第一神匠’帮帮忙。”他特意加重了“大唐第一神匠”几个字，语气里的揶揄毫不掩饰。
“新奇想法？”欧阳钲泰的目光落在陈纤歌身上，带着审视，“毛头小子能有什么新奇想法？无非就是想炼把削铁如泥的宝刀，或者打个刀枪不入的宝甲？告诉你，没门！老夫最近忙得很，没空陪你们小孩子过家家。”
陈纤歌一听这话，差点没忍住翻个白眼。谁稀罕你的破刀烂甲？小爷我要的是玻璃！是科技！他往前一步，正想开口把他那套“琉璃改变世界”的理论再说一遍，却被农灵若轻轻拉了一下衣袖。
农灵若上前一步，对着欧阳钲泰福了一礼，声音清甜：“欧阳大人安好。我们并非求取神兵利器，只是……我师弟在医道上有些钻研，发现若能有透明的器皿，用于观察药材细微变化、精准控制药液熬制，将大有裨益。故而想请教大人，这琉璃之物，可否设法烧制得通透些、耐用些，以助医道精进？”
“琉璃？”欧阳钲泰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粗声粗气地道，“那玩意儿？中看不中用的东西！烧它作甚？费时费力，还不如多炼几块好钢！再说，宫里造办处不是有的是？去找他们要去！”
“宫里的琉璃，多为杯盏玩物，质脆易碎，且器形不合药用。”农灵若不卑不亢地解释，“我们所需，并非精美，但求通透、耐热、口阔底平，便于盛放药材、观察反应。”
“耐热？还要通透？”欧阳钲泰嗤笑一声，转头又想去看他的宝贝炉子，“琉璃就是沙子石灰烧出来的，想要通透，那得用上好的水晶沙，还得配比得当，火候更是难控！至于耐热……哼，比烧陶的温度高得多！寻常窑口根本达不到！老夫这炉子倒是够热，可那是用来炼金石的，谁拿来烧那玩意儿……”
他话说到一半，突然顿住了。因为他听到旁边那个一直没怎么说话的少年，用一种近乎自言自语的音量嘀咕了一句：“温度不够？坩埚材质不行吧？普通的黏土坩埚肯定扛不住一千多度的高温，得用高岭土混点石英粉，或者……干脆用石墨的试试？”
【系统提示：检测到宿主无意识间泄露了部分超越时代的技术信息（坩埚材料学）。警告：过度暴露可能引起不必要的注意。幸运的是，当前目标人物处于技术瓶颈期，可能会将此理解为“灵光一闪”或“古籍偏方”。】
欧阳钲泰猛地转过头，死死盯住陈纤歌，那眼神锐利得像能穿透人心：“小子，你刚才说什么？什么坩埚？什么高岭土？什么石墨？”
陈纤歌心里咯噔一下，暗道不好，说漏嘴了。他赶紧装傻：“啊？我……我就是瞎说的，以前看杂书看到的，什么火浣布、石棉瓦之类的，胡乱联想的……”
但欧阳钲泰显然没那么好糊弄，他那双原本有些浑浊的眼睛里，此刻竟迸发出一种技术宅遇到知音（或者说遇到新思路）时的狂热光芒。他几步走到陈纤歌面前，几乎要贴到他脸上：“不对！你说的不是杂书上的东西！高岭土……石英粉……石墨……这些东西韧性好，耐高温！对啊！我怎么没想到！我那几个宝贝坩埚，烧几次就裂！原来是材质不对！小子，你从哪儿知道这些的？快说！”
看着欧阳钲泰那副激动得快要抓狂的样子，农长适时地咳嗽了一声，慢悠悠地站起身，将手里一直掂量着的那个布包往前一递：“老犟，先看看这个。小孩子家家的，懂什么坩埚，不过是运气好，翻到本残缺的古籍罢了。”
欧阳钲泰的注意力立刻被那个沉甸甸的布包吸引了。他狐疑地接过，入手的分量让他眼神一凝。他飞快地解开布包，露出一块拳头大小、通体黝黑、表面带着不规则熔融痕迹的金属块。
“这是……”欧阳钲泰的呼吸瞬间急促起来，他小心翼翼地捧起那块金属，凑到炉火旁仔细观察，手指在上面反复摩挲，脸上的狂热甚至盖过了刚才对坩埚的兴趣，“天外玄铁？！不对……这质地，这纹理……还有这股子……难以言喻的沉重感……是星辰铁！绝对是星辰铁！这么大一块？！农老头，你从哪儿弄来的？！”他看向农长的眼神，简直像是在看一座移动的宝库。
农长重新坐下，端起不知何时出现在石桌上的、一个同样布满灰尘的粗陶茶杯（也不知道里面有没有水），慢条斯理地道：“山里捡的，看着像块破石头，想着你喜欢这些奇奇怪怪的玩意儿，就顺手带来了。怎么？还入得了你欧阳大宗师的法眼？”
“入得了！太入得了！”欧阳钲泰把那块星辰铁抱在怀里，像抱着绝世珍宝，脸上的褶子都笑开了，之前的臭脾气荡然无存，“农老哥！你可真是我的福星！有了这块星辰铁，我那件宝贝……不！我那几件宝贝，都有着落了！哈哈哈！”
他兴奋地原地转了两圈，这才想起正事，看向陈纤歌和农灵若的眼神也和善了许多：“咳咳，刚才……老夫失态了。你们是说……要烧琉璃？还要耐热的？”
“正是。”农灵若点头。
陈纤歌也赶紧补充：“对！就是要透明的，能看清楚里面的！最好还能做成各种形状，比如细口的瓶子，圆底的烧瓶，还有扁平的碟子……”他一边说一边比划。
欧阳钲泰摸着下巴，怀里还抱着那块星辰铁，沉吟道：“琉璃……耐热……形状各异……嗯……有点意思。寻常琉璃确实不耐高温，遇火即裂。但若是改良配方，提升熔炼温度，再辅以特殊退火之法……未必不能成。”他看向陈纤歌，“小子，你刚才说的那个坩埚材质，有点门道。这样吧，这块星辰铁，老夫收下了。你们要的琉璃器皿，老夫……可以试试。”
“太好了！”陈纤歌大喜过望。
“不过，”欧阳钲泰话锋一转，脸上露出几分狡黠，恢复了几分“老犟”本色，“老夫帮你们烧琉璃，你们也得帮老夫个忙。”
“您说！”陈纤歌拍着胸脯。
欧阳钲泰指了指陈纤歌：“你，小子，把你那本记载坩埚配方的‘古籍’，给老夫抄一份。还有，烧琉璃的时候，你得在旁边看着，老夫有些关于火候和配比的想法，得找个人参详参详。”他看出来了，这小子绝对不像农老头说的那么简单，肚子里肯定还有货！
至于农灵若，欧阳钲泰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农长：“至于这位小姑娘……嗯，老夫这里灰大烟多，不是女儿家待的地方。不过，等琉璃烧出来了，倒是可以送你一套琉璃簪子，就当谢礼了。”
陈纤歌：“……”合着就逮着我一个人薅羊毛是吧？
农长在一旁看得直摇头，这两个家伙，一个老犟，一个小滑头，凑到一起，还真是一拍即合。他端着空茶杯，站起身：“行了，既然事情谈妥了，老夫就先回去了。灵若，你也跟我走，别在这儿碍手碍脚的。”
农灵若乖巧地应了一声，临走前，好奇地又看了一眼那熊熊燃烧的炉火和那块被欧阳钲泰宝贝似的抱着的星辰铁，这才跟着农长离开。
屋子里只剩下陈纤歌和欧阳钲泰，一大一小，一个抱着星辰铁傻乐，一个看着那巨大的炉子，心里盘算着怎么把玻璃制造的“核心科技”给“指导”到位。
“小子，过来！”欧阳钲泰招呼一声，指着炉子旁边一堆乱七八糟的图纸和矿石，“先帮我把这些东西归置归置！然后，跟我说说，你那高岭土配石英粉，具体是个什么章程……”
陈纤歌认命地叹了口气，撸起袖子。得，忽悠成功了，但也把自己搭进去了。未来一段时间，怕是得在这烟熏火燎的地方，跟这位炼器狂魔打交道了。不过，为了玻璃烧杯，为了试管，为了培养皿……值了！
农长领着农灵若刚迈出那扇死沉的铁门，还没走两步，老头子突然停了下来，眉头微微皱起，花白的胡子抖了抖。
“爷爷？”农灵若有些疑惑地看着他。
农长没说话，只是摸了摸下巴，那双总是带着点审视的眼睛眯了眯。他心里的小算盘噼里啪啦响了起来：不对啊，这买卖好像有点亏。那块星辰铁可是稀罕物，就换几个不一定能烧成的琉璃瓶子？还把这惹祸精徒孙给搭进去了？这小子虽然不着调，但捣鼓出来的东西确实有点门道，那什么绿毛观察、酒精提炼，没了他在旁边瞎比划，指不定要慢多少。不行不行，羊毛出在羊身上，来都来了，陨铁也送出去了，这小子也“卖”给老犟了，怎么着也得再薅点好处回来。
想到这儿，农长二话不说，转过身，又吭哧吭哧地把那扇厚重的铁门给推开了一条缝，探头进去。
屋里，正准备开始“指导”陈纤歌整理材料的欧阳钲泰，还有刚认命准备当苦力的陈纤歌，都被这去而复返的农老头给弄得一愣。
“农老头？你又回来干嘛？忘了东西？”欧阳钲泰抱着他的星辰铁，一脸警惕，生怕农长反悔。
“东西没忘。”农长施施然走了进来，背着手，踱到欧阳钲泰面前，用他那特有的、带着点阴阳怪气的调调说道：“老夫刚才在外面琢磨了一下，光是烧几个瓶瓶罐罐，就用了我这块天外奇石，还搭上我这徒孙给你打下手，怎么想怎么觉得……老夫有点吃亏。”
欧阳钲泰嘴角抽了抽：“你想怎地？”
“不想怎地。”农长摆摆手，“就是觉得吧，既然用了这么好的料，光烧琉璃可惜了。这样，老犟，你再费费神，用这星辰铁，给老夫打两把三尺长剑出来。”他顿了顿，瞥了一眼旁边竖着耳朵听的陈纤歌，“一把给我家灵若丫头防身，另一把嘛……就当是给这小子这段时间忙活的奖赏了。总得给拉磨的牛喂点草不是？”
欧阳钲泰一听要用星辰铁打剑，眼睛顿时又亮了，刚才那点不快立刻烟消云散。对他这种炼器狂人来说，用顶级材料锻造神兵，比什么都有吸引力。“打剑？行啊！这星辰铁韧性绝佳，又蕴含奇异力量，正是锻造神兵的上好材料！两把……没问题！”他拍着胸脯，随即又有点犯难，“不过，这么大一块，打两把三尺长剑，怕是有点勉强……”
陈纤歌一听自己也能分到一把用星辰铁打造的剑，眼睛瞬间瞪圆了，死鱼眼里难得地闪过一丝兴奋。他下意识地摸向怀里，掏出了那把锈迹斑斑、看起来跟烧火棍差不多的铁剑。这是当初在港口要死不活，老鱼头塞给他的，说是祖上传下来的，虽然老鱼头已经不在了，但这把剑他一直带在身上。
“欧阳大人，农老，”陈纤歌举起手里的锈剑，带着几分期待和忐忑，“我这儿……有把旧剑，是长辈留下的，能不能……也用上？和那星辰铁一起，给我打一把就行。”他想着，用老鱼头留下的剑和这神奇的星辰铁一起锻造，也算是一种纪念。
欧阳钲泰和农长都好奇地看向陈纤歌手里的“烧火棍”。
“嗯？这破烂玩意儿？”欧阳钲泰伸手接了过来，掂量了一下，眉头先是皱起，随即又挑了挑，手指在剑身上锈迹最少的地方用力刮了刮，露出一小片暗沉的金属光泽，“等等……这锈迹下面……是玄铁？！”他有些惊讶地看向陈纤歌，“小子，你这破剑居然是玄铁打的？可惜了，保养得太差，风吹日晒雨淋的，灵性都快磨没了，都快成一块废铁了。不过，底子还行。”
【系统提示：检测到物品“老鱼头的锈剑”。材质：玄铁（纯度约62%），经长期锈蚀，结构稳定性下降，能量传导性大幅削弱。评价：尚可回收利用的低阶炼器材料，远不如星辰铁珍贵。】
陈纤歌听到系统的提示，心里了然。果然，老鱼头没骗他，这剑确实有点来头，只是现在太破旧了。
欧阳钲泰把锈剑翻来覆去看了看，又掂了掂手里的星辰铁，摸着下巴道：“玄铁配星辰铁……嗯……玄铁质坚，星辰铁性韧且蕴含奇能……若是熔炼得当，取长补短，说不定能成一柄刚柔并济的奇兵！有点意思！”他看向陈纤歌，“罢了罢了，既然是你小子的要求，老夫就试试看！不过先说好，两种材料熔炼极难，万一失败了，可别怪老夫！”
“不怪不怪！您尽管试！”陈纤歌连忙点头，心里充满了期待。
农长在一旁看着，满意地点点头。嗯，这下不亏了，还给这小子弄了把好剑，看他以后还好不好意思偷懒。他清了清嗓子，对欧阳钲泰道：“那就这么定了。老犟，剑打好了，派人送到太医院去。老夫先带丫头回去了。”
说完，他不再停留，带着再次盈盈一礼的农灵若，这次是真的离开了炼器司。
铁门再次被沉重地关上，屋子里又只剩下陈纤歌和欧阳钲泰。
欧阳钲泰把星辰铁和那把锈剑小心翼翼地放到一个铺着厚厚防火毡的石台上，脸上带着研究新课题的兴奋，回头对陈纤歌道：“行了，小子，别傻站着了！先把你那什么高岭土配石英粉的坩埚方子给我写下来！写清楚点！然后，过来帮我把这些矿石分类！等弄完了，咱们再好好研究研究这琉璃怎么烧，还有这剑怎么打！”
陈纤歌看着眼前这位瞬间切换回工作狂模式的老爷子，认命地叹了口气。得，这下是彻底绑定了。未来一段日子，怕是真的要在这烟熏火燎、叮当作响的地方，陪着这位“大唐第一神匠”一起“科研攻关”了。
不过，一想到即将到手的玻璃器皿和那柄用星辰铁、玄铁混合锻造的“纪念版”长剑，陈纤歌又觉得……这波不亏，甚至有点小赚！他撸起袖子，开始在满是灰尘的图纸和矿石堆里翻找纸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