摇晃晃的马车里,气氛比外面逐渐泛白的天色还要微妙。
上官云端坐着,官道坑洼带来的起伏似乎并未影响他,藏青色的官服依旧尽量保持着平整。他手里无意识地摩挲着一枚玉佩,目光投向窗外飞逝的景物。
他对面,徐枉靠着车壁,闭目养神。那身黑丝缎绸劲装沾了些灰尘,边角处还有一丝暗红血迹。他对此毫不在意,只是偶尔抬手,用指尖掸去落在肩头的一点微尘,动作慢条斯理。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嘴角似乎还残留着一丝血痕,被他随意抹去。
“上官雀已先行一步,入京后自有安排。”上官云先开口。
徐枉眼皮都没抬一下,从鼻腔里发出一个单音节:“嗯。”
上官云:“红莲引已动,澜波港那边……”
“自有镇妖司处理。”徐枉打断了他,“你我任务,护送此人,回京。”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
上官云不再说话。
马车外,是另一番景象。
陈纤歌感觉自己像是一袋在快递暴力分拣中被随意抛掷的土豆,正随着马匹的奔跑有节奏地上下抛飞。他被一个镇妖司的黑衣小哥夹在身前,后背紧贴着对方坚硬的胸膛,屁股在马鞍上反复摩擦,快要磨秃噜皮了。
他倒是想自己骑,奈何身体不允许,体质1的战五渣,风大点都能吹骨折,骑马?想屁吃。
被迫“沉浸式体验”大唐官道颠簸游,倒也别有一番风味。清晨的薄雾带着泥土和青草的湿润气息扑面而来,偶尔夹杂着马匹身上散发的淡淡汗味和皮革味。耳边是单调而富有节奏的马蹄声,“哒哒哒”地敲打在还算平整的土路上,偶尔有几声鸟鸣掠过。视线所及,是连绵起伏的丘陵和田野,天边泛着鱼肚白,几缕炊烟从远处的村落袅袅升起。
“这就是……古代的空气净化器效果吗……”陈纤歌半眯着他那双标志性的死鱼眼,有气无力地吐槽,“纯天然,无污染,就是有点……费屁股。”
他感觉五脏六腑都在跳科目三,胃里空空如也,只有颠簸带来的恶心感。
从天黑跑到天亮,马不停蹄。当第一缕真正的阳光刺破云层,洒在身上带来一丝暖意时,前方终于出现了一个简陋的建筑轮廓。
官驿到了。
马队的速度慢了下来,最终停在驿站门口。陈纤歌几乎是被人从马背上“卸”下来的,双脚沾地的那一刻,他感觉整个世界都还在晃悠,腿软得像刚出锅的面条。
驿站不大,几间土坯房,一个拴马的院子。空气中飘散着马粪、干草和隐约的饭食香气。几个驿卒打着哈欠出来迎接,看到徐枉出示的令牌,立刻变得恭敬无比。
终于能歇歇了。陈纤歌内心泪流满面。
他被安排进一间还算干净的客房。虽然简陋,但有床有被,甚至还有一个木桶和热水!
“大佬……能……洗个澡不?”陈纤歌用尽最后的力气,对着门口守卫的镇妖司人员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守卫面无表情地点点头。
热水注入木桶,腾起氤氲的水汽。陈纤歌费力地脱掉身上那套已经变成抹布的衣服,慢慢滑入水中。温热的水流包裹住身体,驱散了连夜奔波的疲惫和寒意。他舒服得差点哼出声。身上的伤口在热水中有些刺痛,但更多的是一种肌肉放松后的舒爽。他甚至有闲心搓了搓身上的泥垢,感觉自己快要搓出一斤陈年老泥了。
洗漱完毕,换上一身驿站提供的粗布衣服(虽然有点扎人,但干净),陈纤歌几乎是滚到了床上。床板有点硬,被褥也带着一股阳光和灰尘混合的味道,但他毫不在意。能躺平,就是胜利!
意识彻底模糊前,他强撑着最后一点精神,打开了那个把他坑得死去活来的系统面板。
【姓名:陈纤歌】
【种族:人类】
【等级:0(经验值:0\/10)】
【属性:】
【力量:3(勉强能拧开可乐瓶)】
【敏捷:4(逃命时或许能比乌龟快点)】
【体质:1(一阵风就能吹跑,建议办理IcU包年服务)】
【精神:6(毕竟经历过系统跑路,精神还行)】
【能量:系统碎片(修复度18%)】
【状态:极度虚弱、濒死(物理意义上,勿扰)】
【技能:杀鱼(熟练)百分百空手接白刃】
【可用属性点:0】
【武器:短锈剑(平平无奇锈成烧火棍的一把剑,但是出奇的硬)】
【系统评价:一个被榨干的充电宝,苟延残喘中。温馨提示:请及时补充能量,否则系统无法保证您的基础人权(比如呼吸权)。】
陈纤歌看着那个“体质:1”,还有系统那越来越人性化(贱兮兮)的评价,眼皮终于彻底耷拉下来。
“我……信你个鬼……”
这是他昏睡过去前的最后一个念头。
那一觉睡得昏天黑地,陈纤歌醒来时,感觉自己像是被格式化后又重装了个盗版系统,浑身零件松松垮垮,但好歹能开机了。驿站的粗布衣服扎得他浑身痒,窗外阳光正好,鸟叫声叽叽喳喳,透着一股“赶紧起床赶路别磨蹭”的催命感。
果然,没等他瘫够五分钟,房门就被敲响,一个负责看守他的镇妖司汉子——陈纤歌私下叫他“铁柱”,因为他站岗时真的像根铁柱子一样纹丝不动——出现在门口,瓮声瓮气地说:“准备出发。”
得,人权?不存在的。
接下来的半个月,陈纤歌过上了“车窗观光,驿站卧倒”的规律生活。大概是看他实在不经颠簸,上官云发了善心(也可能是嫌他挂在马上太丢人),给他安排了一辆随行的、相对简陋的马车。
虽然还是颠,但好歹从“滚筒洗衣机甩干模式”升级到了“乡村土路拖拉机模式”,起码屁股保住了。
于是,陈纤歌就焊在了车窗边,用他那双标志性的死鱼眼,开始了长达半个月的“大唐风光纪录片”直播(仅限脑内)。
离开澜波港的沿海地带,空气里咸湿的海腥味逐渐被内陆干燥的尘土气息取代。官道两旁,景致不断变换。有时是平坦的原野,金黄的麦浪翻滚,田埂上能看到戴着斗笠的农人弯腰劳作,偶尔传来几声吆喝耕牛的号子,混着泥土和牲畜的气味,朴实得有点呛人。
陈纤歌扒着窗框,看着一个老农费力地拉着犟驴,驴蹄子刨着地,死活不肯走。他默默吐槽:“兄弟,你这脾气,放我们那儿就是个网红倔强驴,直播带货肯定火。”
有时马车会穿过茂密的树林,阳光透过层层叠叠的叶片,在车厢里投下斑驳晃动的光影。林间很静,只有车轮碾过枯枝败叶的“咔嚓”声和不知名鸟儿的鸣叫。空气里弥漫着树木和腐殖质的清冷味道。陈纤歌会忍不住缩缩脖子,总觉得这种地方下一秒就能蹦出个拦路抢劫的土匪,或者更糟——需要他这个战五渣去触发什么隐藏剧情。
“大佬们都在前面那辆豪华马车里,应该……轮不到我先送人头吧?”他自我安慰。
途经的城镇是难得的热闹时刻。马车驶过铺着青石板的街道(虽然也坑坑洼洼),两旁是鳞次栉比的店铺,幌子迎风招展。叫卖声、讨价 K 价声、孩童的嬉闹声、车马的喧嚣声混杂在一起,灌入耳朵。空气中弥漫着各种食物的香气——刚出炉的胡饼、烤肉的焦香、某种香料的辛辣,还有……人群聚集处特有的汗味和尘土味。
陈纤歌不止一次看到街边有卖糖葫芦或者类似小吃的摊贩,馋得他直咽口水。他试图跟押送他的两个镇妖司“保镖”——铁柱和另一个他不怎么熟悉的“石头脸”——沟通一下,用眼神示意自己想下车买点零嘴。
结果换来铁柱更加警惕的注视,石头脸更是直接把手按在了刀柄上,仿佛他下一秒就要抢了糖葫芦然后原地飞升逃跑。
“……行吧,当我没想。”陈纤歌默默收回视线,继续瘫着。
驿站是旅途中唯一的慰藉。虽然条件简陋,饭菜也基本是粗茶淡饭,顶多加个水煮蛋,但至少能躺平,能喝口热水。每次抵达驿站,陈纤歌都觉得自己像是耗尽电量的手机终于插上了充电器,虽然是慢充,但也聊胜于无。
他身上的伤在缓慢恢复,至少咳嗽时不再感觉肺都要出来了。但那1点的体质摆在那儿,长途跋涉下来,他依旧是条离了水的咸鱼,大部分时间都处于半死不活的“节能模式”。
这天傍晚,车队抵达一处规模颇大的驿站。看样子,距离最终目的地——长安,已经不远了。
陈纤歌被“请”下马车,伸了个懒腰,骨头咔吧作响。他抬头望去,夕阳的余晖给远方的天际线镀上了一层瑰丽的金色。隐约能看到一座巨大城池的轮廓,巍峨,肃穆,如同匍匐在大地上的巨兽。
“那就是……长安?”他喃喃自语。
“准备入城。”镇妖司兄弟铁柱不知何时站在他身后,语气一如既往的憨厚,像是在说“今天天气不错”,离长安我记得半天路程吧,这么远就能看见长安?
第二天,当车队再次启程,朝着那座巨城的轮廓前进时,陈纤歌才真正理解了什么叫“震撼他全家”。
随着距离拉近,那模糊的轮廓逐渐清晰,化作了横亘在地平线上、仿佛无穷无尽的城墙。这墙,高得离谱,陈纤歌仰着脖子,感觉自己的颈椎都在抗议,目测至少有十几米,甚至更高。墙体是用巨大的青黑色条石垒砌而成,严丝合缝,透着一股饱经风霜的沧桑和坚不可摧的压迫感。阳光照在上面,反射出冷硬的光泽,像是一头沉默巨兽的鳞甲。
“我勒个去……”陈纤歌扒在车窗上,死鱼眼瞪得溜圆,“这墙……是开了基建挂吧?比我上辈子在纪录片里看到的规模宏伟多了,这得多少搬砖工才能砌起来?”
更让他瞠目结舌的是护城河。那根本不是“河”,简直是一条小型运河!宽阔的水面波光粼粼,少说也有几十米宽,河水深不见底,呈现出一种墨绿色。陈纤歌毫不怀疑,掉下去别说游泳了,估计直接就沉底喂鱼了。河面上甚至还有巡逻的小船,上面站着披甲的士兵,警惕地注视着来往行人。
“这护城河……都能跑航母了吧?夸张,太夸张了。”他心里嘀咕,“这防御力,丧尸围城来了都得哭着喊妈妈。”
车队沿着官道,最终抵达了城墙之下。正如铁柱所言,他们面前,并排矗立着三座巨大的城门。每一座城门都像是一个独立的堡垒,门洞高深,足以容纳数辆马车并行。厚重的包铁木门敞开着,露出通往城内的幽深通道。门楼巍峨,上面站满了手持长戟、身着明光铠的士兵,眼神锐利如鹰隼,扫视着每一个进出城门的人。
据说,长安城的每一面城墙,都有这样三座城门,共计十二座。
陈纤歌看着眼前这宏伟壮阔、远超想象的长安城,一时间竟有些失语。他感觉自己就像是乡下土包子第一次进城,看什么都新鲜,看什么都觉得“卧槽”。
“行吧,大佬们的世界,果然不是我这种咸鱼能轻易理解的。”他收回目光,重新瘫回车厢角落,准备接受进城检查。
车队缓缓驶向中间那座最为宽敞的明德门。
车队在明德门前排队等候检查。前面是络绎不绝的商旅、行人和各式车辆,空气中弥漫着牲畜的气味、尘土味以及各种人身上混杂的味道。城门守卫的检查相当严格,但当上官云和徐枉乘坐的那辆明显带有皇家标识(虽然低调)的马车上前,并出示了令牌后,守卫的态度立刻变得恭敬,只是象征性地检查了一下,便挥手放行。
轮到陈纤歌这辆“囚车”时,待遇就没那么好了。铁柱和石头脸出示了镇妖司的腰牌,守卫仔细核对,又探头往车厢里扫了一眼,看到瘫在角落、一副“我是谁我在哪儿”表情的陈纤歌,似乎也没发现什么异常,这才放行。
马车缓缓驶入幽深的门洞。光线骤然变暗,车轮碾压在厚重石板上的声音在拱顶下回荡,发出沉闷的“隆隆”声。空气也变得有些阴凉,带着一股陈旧石头的味道。陈纤歌感觉自己像是被巨兽吞入了腹中。
“这门洞……都能跑高铁了吧?”他再次刷新了自己的认知下限。
几秒钟后,马车驶出黑暗,眼前豁然开朗。
刺眼的阳光和鼎沸的人声瞬间将陈纤歌淹没。
他被眼前的景象震得半天没回过神。
宽阔!难以想象的宽阔!
一条足以容纳十几辆马车并行、甚至可能还不止的主干道笔直地向前延伸,望不到尽头。街道两旁,是规划得整整齐齐的坊市建筑,飞檐斗拱,雕梁画栋,气派非凡。店铺林立,酒楼、茶馆、绸缎庄、杂货铺……各种招牌琳琅满目,看得人眼花缭乱。
街道上人流如织,车水马龙。穿着各式服装的人们摩肩接踵——有绫罗绸缎的富商,有粗布麻衣的百姓,有奇装异服的胡人,有挎着长刀的江湖客,甚至还能看到穿着僧袍的僧侣和道袍的道士。各种口音的叫卖声、吆喝声、马嘶声、车轮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一股喧嚣热闹的声浪,扑面而来。
空气中弥漫着更复杂的味道:食物的香气(这次更浓郁,种类更多,烤羊肉串味儿尤其突出)、香料味、脂粉味、汗味、马粪味……五味杂陈,却充满了勃勃生机。
“好家伙……这才是国际化大都市啊!”陈纤歌趴在窗边,死鱼眼努力睁大,试图将这一切都吸入眼中,“比上辈子逛过的所有步行街加起来都热闹……这人流量,放现在得限流了吧?”
他看到街边有耍猴戏的,引得一群人围观叫好;看到有杂耍艺人顶着碗在走钢丝,技艺惊险;还看到几个金发碧眼的胡人牵着骆驼,骆驼背上驮满了货物。
一切都显得那么鲜活,那么真实,又那么……不真实。
上官云和徐枉的马车在前面领路,并没有在主干道上停留,而是拐进了一条相对僻静但依旧宽敞的辅路。陈纤歌所在的马车紧随其后。
铁柱的声音从车外传来,依旧没什么起伏:“坐稳了,去镇妖司衙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