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您就是我们的再生父母啊!”
“大恩大德,我们……我们做牛做马也报答不了您!”
哭喊声,磕头声,混杂在一起,是绝处逢生的宣泄。
钟懿静静地站着,没有去扶。
他受得起这一拜,不是为自己,是为那些枉死在矿上、病死在床上的冤魂。
就在此时,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被人搀扶着,颤巍巍地走到钟懿面前。
他没有跪,只是用一双浑浊却透着精明的老眼,深深地看着钟懿。
“大人,您是好官,老朽看得出来。”老者的声音沙哑而低沉,“可这长阳县的天,姓李,不姓渊。”
钟懿的眉梢一动。
“三年前,朝廷派来的县丞王大人,就是因为看不惯李鹤的做派,想为我们这些泥腿子说几句话,”
老者说到这里,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彻骨的寒意,“可没过几天,王大人就……就‘失足’掉进河里淹死了。连尸首都找不到。”
话音落下,整个院子瞬间沉默。
又是一条人命。
钟懿的心,再度往下一沉。
他本以为李鹤只是贪婪跋扈,没想到,此人竟是心狠手辣到了这般地步!
强征民夫,草菅人命,甚至敢对朝廷命官下手!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贪腐,这是在动摇国本!
“老人家,本官知道了。”钟懿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他转身,目光在人群中一扫,精准地落在一个角落里,那个缩着身子,脸上涂满污泥,像个乞丐般毫不起眼的身影。
那是青儿。
四目相交,只一瞬间。
钟懿没有开口,只是用眼神下达了命令。
留在这里,护他们周全。
任何试图接近这个院子、意图不轨的人……杀无赦。
青儿的头颅,微不可察地低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那副麻木呆滞的模样,仿佛只是一个被吓傻了的流民。
做完这一切,钟懿再不回头,大步流星地走出了这个充满绝望与希望的院落。
“回县衙。”
长阳县衙,后堂。
香炉里焚着上好的安神香,李鹤正满脸谄媚地为刘公公斟茶,两人脸上都挂着一丝心照不宣的轻松笑意。
在他们看来,那姓钟的小子,年轻气盛,不懂官场规矩。
这长阳县的地界,水泼不进,针扎不入。
别说给他三天,就是给他三十天,他也休想查出半点端倪。
“公公,您瞧着吧,那小子碰一鼻子灰,用不了半个时辰,就得灰溜溜地回来。”
李鹤的胖脸上,肥肉挤成一团。
刘公公端起茶盏,眼角的余光带着一丝轻蔑。
“一个乳臭未干的文官,仗着狗屎运有了军功,就真以为自己能翻天了?咱家等着看他的笑话。”
话音刚落,一个身影毫无预兆地出现在了堂前。
钟懿一身风尘,眼神却亮得惊人。
李鹤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手上滚烫的茶水洒了出来。
刘公公撇茶的动作也僵住了,细长的眼睛里闪过一丝错愕。
钟懿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也不知道他们方才说的话,钟鼎有没有听到。
这么一想,无论是刘公公还是李鹤,都开始惴惴不安了起来。
“哎呀,钟大人!”刘公公最先反应过来,放下茶盏,用那副尖细的嗓音故作惊讶地拉长了调子,“这……这是调查完了?如何啊?可曾查出什么眉目?”
两人都笃定,钟懿在如此短的时间内,绝不可能找到被李鹤刻意藏匿起来的病患。
钟懿没有理会刘公公的阴阳怪气,他只是淡淡一笑,那笑意却未达眼底。
随即,他的脸色骤然一沉,目光如利剑般直逼李鹤。
“李大人,本官只问你一件事。”
“长阳县北山,开采的究竟是何矿?”
轰!
李鹤只觉得脑子里嗡得一声,随即一片空白,整个人都控制不住地抖了一下,瞬间汗如雨下。
钟懿初来乍到,怎么会知道北山矿场?!
然而,面对钟懿冰冷迫人的眼神,李鹤根本来不及反应。
“是……是朱砂矿……”李鹤咽了口口水,故作镇定,眼珠子却在疯狂乱转,试图编出一个天衣无缝的理由,“是……是为京城的皇商供货!下官体恤百姓,开矿还……还给他们发了工钱的!”
“哦?皇商?”钟懿的冷笑,事到如今,李鹤还在撒谎,当真是不到黄河不死心,“哪家皇商?可有工部或户部的勘合文书?”
“这……”李鹤顿时语塞。
“再者说,”钟懿向前一步,逼人的气势让李鹤不由自主地后退,“那北山矿脉并非官册所载,乃是你李大人的私产!你开私矿,役使大渊子民,不给银子,难道还要他们给你白白送死不成?!”
李鹤的心中疯狂打鼓,他看着钟懿咄咄逼人的模样,脑中忽然灵光一闪。
钟大人……他莫名其妙说起矿场,难道是……嫌来长阳县之后他没给银子?
是了!一定是这样!
想通了这一层,李鹤立马觉得自己拿捏住了,连忙挤出一副更为谄媚的笑容,搓着手,压低了声音。
“大人明鉴!下官……下官也是为了给公公和大人您……孝敬一番!您放心,只要大人您高抬贵手,这矿上的出息,下官……定有重报!”
“重报?”
钟懿脸上的冰冷瞬间化为一片森然的杀机。
“好啊!那本官就先讨第一笔‘重报’!”他的声音陡然拔高,锋利如刀,字字都让李鹤心头一痛。
“开采你那朱砂矿的百余名乡民,如今已尽数染上瘟疫!李鹤!你身为一县父母官,封锁疫区,隐瞒不报,是何居心?!”
李鹤后退两步,不敢置信地看着钟懿。
他知道了!他竟然全知道了!
“噗通”一声,李鹤再也支撑不住,肥硕的身躯软倒在地,官帽都歪到了一旁,涕泪横流。
“下官……下官糊涂啊!下官只是害怕……害怕引起恐慌,才……才出此下策!求大人饶命,求公公救我啊!”
刘公公的脸色,瞬间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狠狠地瞪了这不中用的废物一眼,心中暗骂,随即转向钟懿,换上一副顾全大局的模样。
“钟大人,事已至此,问罪是后话。当务之急,是设法补救,控制疫病,万不可再扩大了!”
“公公说的是。”钟懿竟出人意料地点了点头,表示赞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