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给市立医院的玻璃幕墙镀上一层暖橘色,程示白摘下听诊器,他刚要起身整理病历。
他突然听见门外传来窸窸窣的响动——像是皮鞋在瓷砖地面反复摩擦的声音,间或夹杂着布料蹭过门框的细碎声响。
透过半开的门缝,他看见崔泽安正背对着诊室来回踱步。
他数次抬起手欲敲门,又在指尖触到门板前猛地缩回,目光慌乱地游移。
程示白心中无奈,这人怎么跟小孩儿一样别扭?
“师兄?”程示白走上前去拉开门时,正撞见崔泽安悬在半空的手。
对方像是被烫到般猛地后退半步,露出眼底慌乱的神色。
崔泽安慌忙拍了拍自己的衣服,喉结上下滚动着挤出一声轻咳。
他的目光在程示白白大褂的口袋、胸前的工牌、还有手边的病历本之间来回游移,就是不敢对上那双带着笑意的眼睛。
“那个……你晚上有空吗?”话一出口,他立刻懊恼地咬住后槽牙——明明心里都排练过了怎么说话,怎么搞的跟约小姑娘一样紧张?
程示白挑了挑眉,镜片后的目光闪过一丝玩味。
他想起上午崔泽安在诊室里剑拔弩张的模样,又瞥见对方此刻攥得发皱的唐装衣角,突然觉得这个平日里高傲的师兄,倒像只炸毛后又心虚的猫。
“师兄这是……”他故意拖长尾音,“晚饭的时候准备考我医理?”
“不是!”崔泽安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反驳,声音大得连走廊尽头的护士都投来诧异的目光。
他慌忙压低声音,最终只是闷声说道:“涮羊肉,七点,老铜锅店。别迟到。”
话出口才惊觉语气生硬,又补充道:“老师也去,你别爽约啊。”
说完他也不等回应,转身就走。
程示白望着空荡荡的走廊,耳边还回荡着崔泽安仓促的脚步声。
他摸出手机看了眼时间,心中默默叹了口气,希望别是师兄搞的鸿门宴!
七点整,老铜锅店的门帘被掀开,蒸腾的热气裹挟着麻酱香味扑面而来。
程示白刚跨进店门,就听见张鹤年中气十足的声音:“泽安!哪有请客不带酒的?当年你出师时,可是给我灌了三壶二锅头!”
他抬眼望去,只见崔泽安正手忙脚乱地摆弄桌上的饮料瓶,领口微微敞开,露出里面白色的亚麻衬衫。
他正无奈的回应张鹤年:“老师,你现在不能喝酒,师母嘱咐过的!”
听见声响,他猛地抬头,手中的可乐罐“啪嗒”掉在桌上,溅出的泡沫在玻璃转盘上蜿蜒成细流:“你、你怎么才来?”
话一出口,又觉得不妥,慌忙补充,“路上堵车?”
程示白强忍住笑意,目光扫过包间里早已摆好的精品羊肉卷、鲜毛肚和几盘青翠欲滴的时蔬。
铜锅中央的炭火正旺,咕嘟冒泡的红汤里漂浮着花椒与干辣椒,在崔泽安手忙脚乱倒饮料的间隙,他瞥见对方偷偷抹了把额角的汗。
“你喝酒吗?”崔泽安柔声问道。
“我不喝酒。”程示白接过易拉罐时,手指触到冰凉的罐体。
他余光看见张鹤年冲自己挤眉弄眼,老人藏青中山装的袖口沾着几滴红油,显然已经偷吃了不少。
他回想起下午张鹤年拽着自己胳膊时的急切:“你小子可别不识好歹!泽安那脾气,肯低头请客比彗星撞地球还难!”
三人围坐在铜锅旁,蒸腾的热气模糊了崔泽安的表情。
他用公筷夹起一片薄如蝉翼的羊肉,在翻滚的红汤里三起三落,却迟迟没有放进自己碗里。
直到羊肉在筷子上微微卷曲,才别扭地放进程示白碗中:“尝尝,这家的肉是现切的。”
程示白望着碗里肥瘦相间的羊肉,见这人此刻低垂着眼睫,露出泛红的眼尾,活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程示白白大褂下的手指无意识摩挲着碗沿,他等着对方开口,却只听见铜锅咕嘟冒泡的声响。
“其实……”崔泽安突然打破沉默,手中的筷子在碗沿敲出细碎的声响,“今天在诊室,是我过分了。”
他顿了顿,喉结滚动着咽下唾沫:“老师年纪大了,这些年收过不少徒弟,可最后坚持下来的没几个。”
他的声音渐渐低下去,沉香木手串在腕间轻轻晃动,“我怕有人借着学中医的名义伤害了他……嗯,你懂吗?”
“我明白。”程示白打断他的话,夹起一片羊肉放进嘴里。
鲜嫩的肉汁混着麻酱的醇香在舌尖散开,程示白心中惊叹这家的美味。
“张老对我来说,不仅是师父,更像……”他顿了顿,突然笑着说道,“更像爷爷。”
崔泽安猛地抬头,在摇曳的炭火映照下,他看见程示白眼中跳动的火光,眼中的认真不似作假。
他回想起自己上午的咄咄逼人,心中突然有些愧疚。
崔泽安抓起桌上的饮料罐猛灌一口,却呛得连连咳嗽。
“咳咳……上午的事情,你、你别误会!”他涨红着脸解释,“我不是针对你个人!就是觉得现在年轻人……”
程示白微笑着点了点头:“没事,师兄,这么说太见外了。”
他心里暗暗叹气,只想着快些吃完了张老心里也舒服了,他就回家去休息了。
对于职场上这些人际关系……他就是来提升自己的,不是来交朋友的,哪怕崔泽安不这样他也会维持表面关系,面上过得去就行。
“泽安!”张鹤年突然用筷子敲了敲铜锅,溅起的红油滴在崔泽安手背,“你小子别扭得像个大姑娘!上午我怎么教你的?”
老人笑着冲程示白解释:“示白别理他,你师兄嘴硬心软!”
他心里清楚,程示白看上去好脾气,说话温声细语的,但是如果闹了矛盾得罪了他,再想修复好关系可就难了。
他可不想自己手底下仅有的两个徒弟天天闹不愉快!
崔泽安的脸“腾”地一下红到耳根,慌忙起身去拿纸巾擦拭手背。
却在转身时,被张鹤年一把拽住后领:“干嘛去?还没道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