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呼啸,军营灯火明灭。
中军大帐内,黄忠嗣独立于巨大的河北边防舆图前,目光如铁,锁定北方关隘。
人影微动,林从文已无声出现在帐内,没有刻意隐匿行藏,轻声唤道:“允承。”
黄忠嗣闻声,紧绷的肩膀略松,但目光未离舆图:“正则兄,回来了。那四位如何?”
林从文走近,声音依旧很低但透着放松:“回去后聚在赵猛帐中谈了将近半个时辰才散。
盯梢的耳朵尖,断续听到‘观望’、‘谨言慎行’、‘不行贿’几个词。看来钱彪脑子还算清醒。”
黄忠嗣嘴角终于勾起一丝冷峭而真实的笑意:“还算识相。温水已经架好了,就让他们在锅里慢慢泡着吧。泡得越久,心神不宁,马脚才越容易露出来。”
时间又过了五天。
熙宁五年正月廿七日
黄忠嗣对虎贲军的探查结果印证了他的预判:这支名义上拱卫北疆的精锐,内里早已腐朽不堪。
吃空饷、倒卖军械、训练废弛,与当初他接手的振武军如出一辙,甚至因地处前线油水更足,贪墨之风尤甚。
唯一让他眼前微亮的是孙振所部——军容相对齐整,士卒对其评价也颇佳。
黄忠嗣手指轻叩桌案,正思忖着是否该尝试争取这位看起来还有些军人本色的指挥使时,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报——经略相公!”赵书双满脸喜色地冲入,“周押运官已押运军械粮草抵达城外!同行的……还有振武军!”
“什么?!”黄忠嗣猛地站起,眼中精光爆射,连日来因虎贲军积弊和连城潜逃带来的阴霾瞬间被狂喜驱散。
他的根基,他的利刃,终于到了!“好!好!好!”
他连道三声好,压抑着激动下令,“备马!随我出城迎接!”
距离真定府约两里处,一支沉默却散发着惊人煞气的军队静静矗立在风雪中。
玄甲如墨,旌旗猎猎,正是他一手打造的振武军!
队伍前方,周磊一身风尘仆仆的戎装,而他身旁,两名身材魁梧、气势沉凝的将领尤为醒目——正是黄忠嗣的心腹爱将,振武厢都指挥使萧承弼与升官了的副都指挥使张承岳。
远远望见黄忠嗣一行的旗帜,萧承弼与张承岳眼中瞬间迸发出炽热的光芒。
不待黄忠嗣马匹停稳,两人已翻身下马,大步流星抢上前来,单膝重重跪地,甲叶铿锵作响,声震四野:
“末将萧承弼(张承岳),参见总教头!”
“总教头”三字喊得情真意切,饱含着对昔日锻造者的崇敬与追随的决绝。
一旁的林从文闻言,眉头不易察觉地微微一蹙。
他策马上前半步,低声提醒道:“允承,如今你已是河北路经略安抚使,朝廷重臣,按制,他们该称‘经略相公’才是。”
他深知官场忌讳,武将如此亲昵地称呼主帅旧称,极易授人以柄,被扣上“结党营私”、“蓄养私兵”的帽子。
黄忠嗣却浑不在意地一摆手,脸上是发自内心的畅快笑容,目光扫过眼前两位悍将和后方如林的振武军:“正则兄多虑了。
振武军是我黄忠嗣亲手带出来的兵,从无到有,从弱到强!
他们喊我一声‘总教头’,那是记着我们一起流汗流血的情分!这情分,比什么官衔都实在!”
他翻身下马,亲手将萧、张二人扶起,用力拍了拍他们的臂甲。
林从文见状,心中虽有隐忧,但也知此刻不是深谈之时,只得将劝诫暂时压下,暗自决定稍后定要私下再与黄忠嗣分说利害。
黄忠嗣目光灼灼地看向萧承弼和张承岳:“承弼、承岳,一路辛苦!兄弟们可好?这几个月,操练可曾懈怠?”
萧承弼闻言,虎目圆睁,猛地转身,对着身后肃立的数千振武军将士,运足中气,声如洪钟般吼道:“总教头问话!兄弟们,告诉总教头,咱们振武军,可曾懈怠?!”
“杀!杀!杀!”
回应他的,是三声整齐划一、穿云裂石般的怒吼!吼声汇聚成一股无形的冲击波,震得树梢积雪簌簌落下,连呼啸的北风仿佛都为之一滞。
那吼声中蕴含的磅礴战意、钢铁纪律与对主帅的绝对忠诚,让随行的虎贲军将领们无不脸色微变,心头剧震。
黄忠嗣脸上露出无比满意的笑容,重重点头:“好!这才是我振武军的儿郎!走,随我入城!
......
真定府,虎贲军大营。
气氛凝重得几乎能拧出水来。
黄忠嗣高坐中军帐帅位,林从文、张焕侍立左右。下方,赵猛、孙振、李敢、钱彪四位虎贲军指挥使垂手肃立,脸色都不太好看。
萧承弼、张承岳则如两尊铁塔般立在黄忠嗣身侧后方,目光锐利如鹰。
“诸位,”黄忠嗣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振武军已至,军械粮草也已补充。
为统一号令,加强防务,本官决定,即日起,由振武军接替虎贲军所有外围防区及城防要隘。
虎贲军各部,退入内营,集中整训,待命!”
此言一出,赵猛等人脸色瞬间变得极为难看。这等于直接剥夺了他们掌控防区的实权,将他们圈禁起来!
“经略相公!”赵猛第一个忍不住,硬着头皮出列抱拳,“此事……恐有不妥!振武军兄弟初来乍到,对我真定府周边地形、敌情、防务皆不熟悉,仓促接防,万一辽寇趁机偷袭,恐有疏漏啊!”他试图用“防务安全”作为挡箭牌。
“是啊,经略相公!”李敢也连忙附和,“虎贲军在此驻守多年,一草一木皆了然于胸,骤然换防,士卒也需适应,恐生混乱……”
孙振和钱彪虽未直接反对,但脸上也写满了不情愿和忧虑。
黄忠嗣静静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直到他们说完,才缓缓开口,目光扫过四人:“哦?诸位是觉得,我振武军……不如你们虎贲军能战?守不住这真定府?”
他的语气平淡,却让赵猛等人心头一紧,冷汗瞬间浸湿了后背。
不等他们辩解,黄忠嗣猛地站起身,大步走到帐外的高台上,对着校场上列队整齐、杀气腾腾的振武军,运足丹田之气,声如雷霆般吼道:
“振武军——!”
数千将士闻声,如同被按下了开关的精钢机器,“唰”地一声,动作整齐划一地挺直腰板,目光如炬地聚焦在高台上的身影。
黄忠嗣的声音响彻整个大营,甚至隐隐传向城墙内外:
“告诉我!我们的使命是什么?!”
回应他的,是数千个喉咙里迸发出的、汇聚成钢铁洪流的怒吼,声浪滚滚,直冲云霄:
“忠于陛下,忠于大宋!忠于百姓!”
“忠于陛下,忠于大宋!忠于百姓!”
“忠于陛下,忠于大宋!忠于百姓!”
三声怒吼,一声比一声高亢,一声比一声震撼!
那磅礴的气势,那冲天的战意,那铁一般的纪律与信念,如同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每一个虎贲军士卒的心头,也砸碎了赵猛等人最后一丝侥幸和抗拒。
城内,不少百姓被这震天的吼声吸引,纷纷驻足侧目,望向军营方向。
看着那支甲胄鲜明、队列森严、气势如虹的陌生军队,再对比往日所见散漫的虎贲军,百姓眼中不由得流露出惊奇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期盼。
高台上,黄忠嗣转过身,目光如寒冰般扫过脸色煞白、哑口无言的赵猛等人,语气恢复了平静,却带着更深的压迫感:
“现在,还有人觉得,振武军守不住真定府吗?”
赵猛、李敢、钱彪等人嘴唇翕动了几下,最终颓然地低下头,艰难地抱拳:“末将……遵命!”
孙振看着那支气势如虹的振武军,又看了看高台上那位年轻却如山岳般沉稳的经略使,眼神复杂,最终也深深一揖,沉声道:“末将遵命!定当全力配合振武军兄弟接防!”
黄忠嗣微微颔首,目光投向远方风雪弥漫的北境。
他的拳头,终于握紧了最锋利的刀。
大同府,姜媛……清算的时刻,正在步步逼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