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挺直脊梁,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陛下,辽人亦是血肉之躯,非不可战胜之神魔!
澶渊之盟前,我朝亦有杨业、潘美等名将,令辽人胆寒!
今有陛下励精图治,新法充盈国库,更有振武新军锐气方张!此乃天时、地利、人和皆在我朝!”
黄忠嗣重重叩首,额头触地:“若此战不胜,臣甘愿伏法,以谢陛下信任,以慰阿彦及阵亡将士在天之灵!
臣,请陛下圣断!给振武军一个证明自己的机会,给大宋一个雪耻复土的机会!”
殿内再次陷入沉寂。
赵顼凝视着跪伏在地的黄忠嗣,看着他挺直的背脊,听着他铿锵的誓言。
那份近乎狂热的自信,那份以身家性命为注的担当,像一股滚烫的洪流,猛烈地冲击着赵顼心中最后的犹豫。
他仿佛看到了黄忠嗣在河北路日夜操劳的身影,看到了振武军操演场上震天的喊杀,看到了火器轰鸣时撕裂天空的烈焰……
那份渴望建功立业、证明自己的火焰,终于彻底压倒了恐惧和疑虑。
“好!” 赵顼猛地一拍御案,声音洪亮,带着破釜沉舟的决断,“朕信你!也信我大宋的振武新军!”
他快步走回御案,提起朱笔,声音斩钉截铁:
“传旨:即刻取消年节休沐!明日,正月初七,大朝议!召在京五品以上文武官员,集议辽国刺杀重臣、惊扰凤驾、杀害皇亲、图谋不轨之滔天罪行!”
“另,即刻传召辽国驻汴京使者,明日朝会,朕要亲自问罪!着鸿胪寺严加看管,不得使其与外通消息!”
一连串的命令如同出鞘的利剑,锋芒毕露。
帝国的战争机器,在年节的余韵中,开始隆隆启动。
黄忠嗣心中巨石落地,热血沸腾,再次叩首:“臣,谢陛下信任!振武军必不负圣望!”
赵顼看着他起身,脸上的激昂稍稍平复,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凝重。
他绕过御案,走到黄忠嗣面前,亲手将他扶起。
“允承,” 赵顼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前所未有的语重心长,他拍了拍黄忠嗣的肩膀,目光深邃,“此战,关乎国运,亦关乎你我君臣之名。
朕将此千斤重担,交予你手,是将大宋的未来,赌在了你的决心和振武军的刀锋之上。”
他顿了顿,语气愈发沉重:“兵者,凶器也,圣人不得已而用之。
战场之上,瞬息万变,尸山血海,非朕所愿见。但既已决断,便无回头之路。
朕……望你牢记,你麾下是数万大宋儿郎的性命,你肩负的是收复山河、重振国威的期望。
务必……慎之又慎,谋定后动,切莫因私仇而乱了大局,因急切而误入险境。”
赵顼的目光紧紧锁住黄忠嗣的双眼,仿佛要将这份沉甸甸的嘱托刻进他的心里:“莫要让朕失望,莫要让……这天下人失望。”
黄忠嗣感受到肩上那无形的千钧重担,更感受到皇帝话语中那份深切的信任与不易察觉的忧虑。
他后退一步,整理衣冠,然后撩起袍服下摆,双膝跪地,行了一个最庄重的大礼。
“陛下!” 他的声音清晰而坚定,带着不容置疑的信念,“臣,黄忠嗣,在此立誓!
此战,必以万全之策对敌,以必死之心报国!振武军之锋锐,必为陛下开疆拓土,洗雪国耻!
王彦之血,辽寇之罪,臣必亲率大军,踏破大同,擒杀姜媛,献于阙下!若违此誓,若负圣恩,臣甘受天谴,万死难赎!”
誓言在殿中回荡,带着铁血的味道,也带着一往无前的决绝。
赵顼深深地看着跪在地上的臣子,看着他眼中燃烧的复仇火焰与为国征战的坚定,最终,缓缓地点了点头,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却又无比清晰:
“去吧。明日朝会,朕……等着你的方略。”
“臣,告退!” 黄忠嗣再拜,起身,转身大步走出垂拱殿。
殿门在他身后缓缓关闭,隔绝了殿内的暖意与凝重。
凛冽的寒风瞬间包裹了他,却吹不灭他胸中那团熊熊燃烧的烈焰。
宫墙之外,汴京城的万家灯火在雪夜中闪烁。
黄忠嗣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望向北方漆黑的天际线,那里,是大同府的方向。
他的拳头在袖中悄然握紧,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阿彦,姐夫为你……擂响战鼓!”
风雪,似乎更急了。
而一场决定两国命运的风暴,已然在汴京皇城的深处,酝酿成型。
.......
正月初七,垂拱殿。
年节的余韵被肃杀之气彻底驱散。
殿内,五品以上文武官员肃立,空气凝重得仿佛能拧出水来。
辽国驻汴京正副使臣被鸿胪寺官员“请”至殿中,两人面色苍白,强作镇定,但眼神深处难掩惊惶。
昨夜被严加看管,断绝内外消息,他们已预感到风暴将至。
皇帝赵顼高踞御座,面沉如水,眼神却如燃烧的寒冰。
他没有像往常一样让臣子先行奏报,而是直接拿起御案上那份由三法司主官邓绾、李定、蔡确联名呈上的、墨迹未干的供状副本。
“啪!”
沉重的卷宗被赵顼狠狠摔在御案上,声响在死寂的大殿中如同惊雷!
“尔等辽邦!”
赵顼的声音不高,却带着雷霆万钧的威压,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钢针,刺向阶下的辽使,“豢养死士,潜入我大宋国都!行刺朕之重臣、嘉宁郡主之夫黄忠嗣!
惊扰皇后凤驾!更杀害皇亲国戚王彦!此等行径,禽兽不如!视我大宋为何物?视朕为何人?!”
他猛地站起身,指着辽使,胸膛因愤怒而剧烈起伏:“供词在此,铁证如山!影枭、影爪、影刺,尔等辽国死士,亲口招供,受命于辽国西京道大同府姜媛!
更攀扯出尔等与我大宋真定府守军将领,或有军备勾连之嫌!通敌叛国,罪不容诛!”
殿内群臣,无论新党旧党,皆屏息凝神。
旧党如富弼、吕公着、韩琦等人,眼中精光闪烁,难掩激愤与期待;
新党王安石、吕惠卿等人,脸色则异常难看,尤其是吕惠卿,看着那份供状,如同看着催命符。
“回去告诉耶律洪基!”
赵顼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朕给他一个月!一个月内,交出主谋姜媛及其所有党羽,交出所有参与刺杀的凶手,交出与真定府勾连的辽国官员!
赔偿我大宋白银一百万两,绢五十万匹!割让西京道大同府以南三州之地!否则……”
赵顼的目光扫过殿内所有臣子,最终定格在黄忠嗣身上,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疯狂与信任:“否则,朕将亲提大军,踏破燕云,犁庭扫穴,血债血偿!勿谓言之不预!”
“轰——!”殿内虽无人敢出声,但无形的声浪仿佛在每个人心头炸开。
割地、巨额赔偿、交出重臣……这几乎是不可能答应的条件!
皇帝的态度,已是赤裸裸的战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