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日子,黄忠嗣再未出门,在家中静待殿试到来。
熙宁四年(1071年)三月十三日,寅时三刻。
四百余名贡士齐聚东华门外。
至卯时正点,朱红宫门伴着晨钟缓缓开启。
众士子神情亢奋——跨过此门,即便是殿试最末等,亦能得同进士出身,从此跻身士大夫之列。
人群中唯黄忠嗣神色淡然。
于他而言,这不过走个过场。
毕竟挂逼无所畏惧。
循礼制完成核验分号,众人鱼贯而入。
集英殿内,黄忠嗣端坐案前闭目静候。
天光渐明时,三通鼓响,巡铺官开卷的唱和声穿透雕窗。
只不过用了一个半时辰,他便将全部题目答完。
搁下笔后,他索性闭目养神,若非身处宫闱重地,又逢殿试大典,简直要仰面躺倒睡上一觉。
好在殿试只需一日便能完结。
他暗自盘算着时辰,只需再捱过几个时辰,便可归家歇息。
忽觉身侧掠过一阵清风,似有人影晃动。
黄忠嗣睁眼抬眸,正撞见赵顼立于案前。
年轻的帝王负手含笑,绛纱袍上的十二章纹在殿内晨曦下泛着微光。
未及他起身行礼,那道绛色身影已翩然离去,唯留一名内侍捧着朱漆托盘,将他案上的答卷小心收走。
望着渐行渐远的皇帝,黄忠嗣捻须暗忖:这位官家行事愈发跳脱。
前番省试调阅试卷已是逾制,此番竟亲临考场截取答卷。
转念又一笑——普天之下莫非王臣,帝王家的规矩,原就是用来破的。
时间过得很快,夕阳西下。
忽然铜钲声响起。黄忠嗣如同前世上学听到闹铃般,条件反射地站起身。
几道锐利的目光立刻射来——巡铺官们正紧紧盯着他。
他摸了摸鼻子,讪讪坐回座位,静待收卷通知。
约莫两刻钟后,终于轮到考生列队出场。
黄忠嗣匆匆起身,跟着队伍穿过层层检查,待踏出殿门时,暮色已染红了宫墙。
东华门外人头攒动,接考的亲属们翘首张望。
黄忠嗣刚舒展双臂伸懒腰,后腰的伤突然抽痛,疼得他倒吸冷气。
正揉着伤处时,忽听清脆女声穿透嘈杂:\"郎君!郎君!\"
抬眼望去,王莺莺踮着脚在石狮子旁挥手,藕荷色裙裾被晚风拂动。
福伯立在她身后,笑得满脸褶子。
\"阿娘和宁妹没来?\"黄忠嗣快步走近,却见少女耳尖泛红,低头绞着帕子不答话。
\"夫人说前两场都来迎过了,\"福伯捋着白须打趣,\"这回专程让莺娘子接您呢。\"
黄忠嗣会意轻笑,正要迈步却被叫住:\"且慢,秦郎君还未出来......\"
\"劳烦福伯候着罢。\"他转身对王莺莺眨眨眼,\"我们走?\"
少女声如蚊蚋应了声,垂首跟上。
两人背影落在旁人眼中,恰似对璧人。
不远处几个戴帷帽的官家娘子咬耳朵:\"那个野丫头是谁?没见过啊!\"
\"我说黄省元拒绝那么多说亲的,原来家里有狐狸......\"
\"嘘——小心祸从口出!\"
不过,哪怕她们及时收声,之前的话还是落入了两人耳中。
王莺莺虽感愤怒,但自幼的教养让她学会了隐忍。
黄忠嗣可没有这般好脾气,特别是对心仪之人受辱的情况下。
怒上心头的他直接转身牵住王莺莺的手,径直往那几名女子方向走去。
王莺莺被拽得猝不及防,见他竟要上前理论,急忙劝阻:\"郎君,郎君,不要生事!\"
黄忠嗣沉默不语,仍执意前行。
几名女子见这气势汹汹的模样,慌忙后退,护卫们立即挡在她们身前。
站定脚步,黄忠嗣冷笑道:\"诸位娘子如此背后嚼人舌根,恐怕不太好吧?
是家中无人教导,还是天性如此?\"
这话说得刻薄至极,直教几名女子脸色青白交替。
\"呵,不与你们废话!\"
他忽然提高声量,\"今日送你们一首诗,且听好了,名为——\"
\"《东华门外嘲长舌妇》。\"
话音未落,便有女子激愤欲争。
黄忠嗣却已高声诵起诗句,硬生生压住她的声音:
绣户朱门舌似簧,儒经闺训弃如荒。
巧言但效鹦哥调,饶舌偏沾市井氓。
未省德容遵女诫,先学妒语谤邻芳。
莫言帷帽遮羞面,巷议今成唾自伤。
诵罢拂袖而去,全然不顾那群女子如何羞恼。
转身之际,身后骤然传来惊呼:\"小娘子!小娘子你醒醒啊!\" 竟真有人被气得晕厥。
\"嘿嘿,给你报仇了。\"黄忠嗣低头耳语,\"爽不爽?\"
王莺莺耳尖绯红,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她只觉心跳如擂鼓,万千思绪纷至沓来:郎君方才好生威风...这手还牵着呢...该不该挣开?若是挣开,他会不会误会?
不知不觉,两人就这样手牵着手走回家中。
按理说在宋朝,当街牵手是极伤风化的事。
但黄忠嗣倒是不怕——今日之事本就是他占理,为预定的媳妇出头无可厚非。
再者以他如今的名声,纵有些风言风语,自会有拥趸替他辩经,因此浑不在意。
刚跨进院门,便见陈绣娘与黄燕如直勾盯着两人交握的手。
\"你们......\"陈绣娘眉梢微挑,嘴角已抿出笑纹。
她万没想两人相处还没多久,这手就已经牵上了?
黄燕如却眯起眼,目光如梭般在二人身上来回扫视。
王莺莺这才惊觉掌心仍贴着温热,本就泛红的面颊霎时烧至耳根,连雪白的脖颈都染上霞色。
她慌忙甩开黄忠嗣的手,匆匆向陈绣娘行了个万福礼,便似受惊的雀儿般逃回厢房。
黄忠嗣望着那道翩跹远去的倩影,不由抚掌轻笑。抬手轻蹭鼻尖时,茉莉幽香犹在指间流转。
\"阿兄当真不知羞!\"黄燕如抱着臂膀打了个寒颤。
\"咳!\"黄忠嗣讪讪垂手,正欲开口却被打断。
\"忠嗣,你与莺娘......\"陈绣娘话未说完,便被儿子抢了话头。
\"阿娘且宽心,这媳妇儿儿子一定拿下!\"
陈绣娘闻言蹙眉:\"什么'拿下'?当是行军打仗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