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面带微笑望着旧党众人:\"各位,还有谁愿出题考校?\"
话音未落,旧党众人已纷纷上前出题。
黄忠嗣从容应考,半个时辰内将所有题目尽数破解。
无论是唐诗宋赋还是经史子集,皆对答如流毫无破绽,更当场作出三首诗、两篇赋、两阙词。
新党官员连连称奇,中立派臣僚亦频频颔首,紫宸殿内喝彩声此起彼伏。
赵顼眼中异彩流转。
虽已近暮色,满殿君臣却浑然不觉饥乏,连携证归来的内侍都被晾在殿角多时。
此刻任谁都看得明白,这般惊世文才,何须舞弊?
若说有这等本事还需作弊,倒显得满朝文武皆是痴愚了。
文彦博面色铁青立于阶下。
他深知此局已败,自开科取士以来,何曾见过这等天纵之才?
当最后几位旧党官员颓然退回班列,黄忠嗣嗓音已略带沙哑:\"陛下,看来无人再欲考校。臣请呈上证物。\"
赵顼恍然回神:\"准!速传证物!\"
转头又对贴身内侍低语:\"给黄卿奉盏润喉茶。\"
此言一出,满殿哗然。自太祖立国,何曾有臣子在紫宸殿受赐茶饮?
然众臣面面相觑后终是默然——这般惊才绝艳,确也当得起破例殊荣。
鎏金茶盏须臾奉至,黄忠嗣试过温度,暗叹宫中侍者心细如发。
仰颈饮尽后郑重交还,向御座长揖:\"谢陛下赐茶。\"
赵顼含笑颔首:\"爱卿且继续。\"
黄忠嗣拱手领旨后,从旁边内侍手中拿起一沓纸稿,转身对王安石说道:\"王相,此乃我之前模拟科考时其余的习题,可证明我押题时并不止直接就押中此次省试习题,而是凑巧。\"说罢便将纸稿交给对方。
王安石接过后展卷细看,转身对皇帝禀报:\"官家,确实如此,此习题涉及多样,确非虚言。\"
赵顼只是笑了笑:\"既如此,让枢相看看吧。\"
他已彻底相信黄忠嗣不可能舞弊,故而懒得再看证据。
王安石闻言走到文彦博面前,恭敬出声:\"宽夫公,您看看,可得看好了,别漏了。\"
声音虽恭敬,却透着明显的嘲讽。
文彦博脸色苍白,强忍着对赵顼行礼:\"官家,王相既已验过,臣...就无需再验了。是老臣昏聩。\"
说罢跪倒在地,佝偻的身子深深伏在地上。
黄忠嗣心中暗翻白眼:这些老狐狸果然不是省油的灯,见势不利便立即认错,想仗着三朝元老的身份和年事已高博取皇帝同情。
赵顼沉吟片刻,叹道:\"枢相请起吧。\"
又对黄忠嗣说道:\"黄爱卿,既已真相大白,朕自会还你公道。爱卿意下如何?\"
黄忠嗣点头道:\"陛下,臣领旨。\"
话锋一转,指着旁边跪得腿脚麻木、冷汗直流的赵九:\"不过,这个背主的奴仆该如何判决?\"
赵顼脸色骤沉:\"审刑院知院事何在?\"
\"臣在。\"苏颂立即出列。
\"此人该定何罪?\"
苏颂迟疑片刻:\"按律当判流放。\"
黄忠嗣嗤笑一声:\"苏知院,按刑律,背主当判绞刑,加上诬告反坐该判流放。两罪并罚,如何只判流放?\"
苏颂抬眼看向文彦博,后者一脸灰暗,只得硬着头皮道:\"方才少算了,按律当判斩刑。\"
赵九闻言人都懵了,立马大喊出声:\"我冤枉啊!\"
黄忠嗣当即质问:\"你哪里冤枉了?赶紧说!否则......\"
王安石此时出声打断:\"黄省元,此事自有律法处置。\"说着还冲着他摇了摇头。
他见状深深叹了口气,拱手不再言语。
他明白王安石的意思,这件事到此为止方为上策,若再深究下去,牵涉实在太大。
黄忠嗣虽心有不甘,却也深知政治自古如此。
毕竟连比自己更想扳倒旧党的王安石都选择收手,为什么?
因为御座上那位官家需要平衡。
紫宸殿外忽然闪出两名禁卫,架起赵九就往外拖。
他还欲争辩,却被卫士当腹猛击一拳,顿时瘫软昏厥。
\"咳咳。\"赵顼待殿内重归寂静方才开口:\"这个冯崇礼嘛...道听途说虽非有意构陷,终究罪责难逃。革除功名,永不叙用。\"
冯崇礼闻言霎时面如土色,正待求饶却见叔父冯京递来警示眼神,只得生生咽下话语。
片刻后伏地叩首:\"谢陛下仁德。\"
处理完毕后,赵顼才缓缓站起身:\"事情既解决了,那就散朝吧。\"说着就在内侍的陪同下离开了紫宸殿。
王安石也安排起众位大臣有序退朝。
黄忠嗣看到傻站着一下午的秦虹,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怎么样?提前知道朝廷重臣怎么商议事情的感觉如何?\"
秦虹一脸苦笑:\"黄兄,我都不知道我来了干嘛。\"
\"哈哈,走吧。\"黄忠嗣拍了拍他的肩膀,\"回家再说。\"说着就跨步往殿外走去。
\"黄省元留步。\"
后者闻言立马转身拱手:\"王相。\"秦虹也连忙行礼。
王安石连忙扶起二人:\"无需多礼。\"
黄忠嗣直接问道:\"王相留我何事?\"
王安石压低声音道:\"文彦博这个枢相是肯定当不了的。官家之所以没当廷革职,只是要给他这个老臣面子。你要理解圣上,心中切勿有气。\"
黄忠嗣淡然一笑:\"在下明白,陛下圣恩浩荡,我岂敢有气?\"
王安石满意点头:\"年岁不大,倒是知进退。既如此我便放心了。你们且先归家吧,省得家人担心。\"
\"好,那王相,我等就告退了。\"两人行礼后正要离开。
王安石忽然又道:\"有空来我府中品茗对弈。\"
\"王相既如此说,在下日后必登门拜访。\"黄忠嗣郑重应道。
\"去吧......\"
......
待两人回到黄宅后。
陈绣娘与黄燕如见到归家的亲人,压抑的情绪轰然决堤。
两人转瞬间便哭作泪人,纤瘦的肩膀不住颤抖。
虽说分离不过几个时辰,这几个时辰却让她们受尽煎熬。
学子叩阙的风波闹得满城风雨,当消息传至家门时,陈绣娘险些昏厥在织机前。
\"忠嗣啊,咱们回潮州吧。这个官咱不当了!\"陈绣娘攥着儿子的衣襟哽咽,泪水在深蹙的眉间蜿蜒。
这位素日持家有方的妇人,此刻连发髻散了都浑然不觉。
黄燕如挨在母亲身侧,扑闪着蓄满泪水的大眼睛,仿佛稍一眨眼便要落下雨来。
\"孩儿既已平安归来,事情自然了结了。\"黄忠嗣温声宽慰,胸腔却泛起酸涩的暖意。
感受到臂弯中两具颤抖的身躯,青年放柔了声音:\"母亲且看,我这不是全须全尾地站在您跟前?\"
话音未落,陈绣娘哭得更凶了:\"你爹走的早...若你再有个好歹...\"未尽的话语化作零落的抽噎。
黄忠嗣默然收拢臂膀,将两位至亲紧紧环住。
檐角铜铃随风轻响,为这劫后重逢的画面添了道颤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