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出苏哲清不愿再聊下去,于是点点头随他进屋。
无忧在一旁挑选着卷轴,一边嘟囔着苏哲清画的不好,一边尽心挑着。
苏哲清画上的人与我几乎没什么关系,他在之前的草稿上重新作画,试好后又腾画到另一张纸上,画上人的脸看起来生动且年轻,眉宇硬气,眉骨偏高,眼睛偏细长而有神,薄唇轻抿,眉间还有颗浅浅的痣。
我看到苏哲清还在起笔画另一幅画,画上颜料未干,是一个看不清脸的人在树下舞剑,震起朵朵桃花。
“原来他长这样啊。”我端详着手里的人像画,琢磨着这人应该挺高大的,站在人面前或许很凶,不知道武艺如何,但应该是个敢拼命的主。
“许是这样吧。”苏哲清像是累了,感慨道:“斯人已往,我也辨不清他的样子了。”
“兄长还年轻,现在开始感怀从前可是有点早 了。”我接过无忧挑选的卷轴,低下头裱画:“倒不如想想未来何去何从。”
“何去何从?”苏哲清喃喃道:“沙海熬人,我想不清从前的想法了。”
“慢慢来。”我将画装好,拿到大厅晾干,无忧跟在我身边不知在忙什么,总之看起来挺忙的。
苏哲清一直跟在我们后面,不知在想什么。
夜里寒风凉,我让无忧先回房休息,为了不打扰她自己跑去大厅掩着门看书。
熬夜学吹笛子是间很需要耐心和毅力的事,这些复杂的东西我看在眼里就想打瞌睡。
我对乐器只通一二,随便拿起笛子乱吹是会要人命的程度,故而认真看书,打算从理论上先弄明白曲谱的音调和音长。
苏哲清许是白天歇够了,夜里也到大厅透气,我俩就这样面面相觑。
“兄长还不睡?”我先开口。
“口渴,出来找水喝。”苏哲清似乎知道我在大厅,看起来并不惊讶。
我有些不自在的朝窗边挪了挪,手里掂量着笛子,摆弄着模拟吹奏的样子。
“这笛子真的有用?”
“嗯,之前为你解毒时我尝试过用它把沙海里的蛇逼出来,再让他们缠斗,但是很难,还需要人辅助我。”我没提养蝎子的事,总有人对这些看起来恐怖的东西心存芥蒂。
“原来如此。”苏哲清饶有兴致的坐到我身边,拿起书翻看几眼,像是看不懂,认命的放下,摇摇头。
“和我说说从前的事吧。”我把鹤笛放下,像是终于找到了休息的理由。
“从前?”苏哲清看了看我,又看向窗外:“没什么有趣的,刚经历时天天想觉得有趣,刚难过时痛彻心扉,现在我已经被沙海吹得没力气想从前了。”
“我还以为你今天想了许多。”
“我那时像那个刚出世的孙猴子,坐在山巅上,一身孤独,满面懵懂,不知能往何处去,也不知未来在何处。”苏哲清笑着看向我,回忆道:“那时候我遇到了洪寅将军,他看我年岁小,问我要不要跟着他,我就跟他走了。”
“你听起来好像有些后悔。”我问道:“是因为现在被扒了将军的军袍吗?”
“他是个英雄。”苏哲清叹口气道:“可没人告诉我,守望一个英雄会这么难。我认识他的时候他已经是将军了,还有自己妻儿,他战死的时候,我就站在他身边。”
夜是静的,我坐在苏哲清旁边,他看向我时,像是在缅怀曾经的一切,末了他自袖里掏出个黑乎乎的东西递给我,说这是该给我的。
那是块通体漆黑的墨玉,我还以为是一块石头或者墨,拿到等下才看清上面有细密复杂的刮痕。
“洪寅留下的东西,我也算物归原主了。”苏哲清笑了笑,像是终于放下了什么:“这东西在我身上已经不安全了。”
“孙为安在找这个?”我看着那东西,左看右看,没看出什么特别:“这是做什么的?”
“北营军的信物,还有北营人的心。”苏哲清拍拍自己的胸口道:“这是当年起义军的诏令牌,一直由我保管着。”
“难道没有这东西,北营军不受朝廷调动?”
“嗯。”苏哲清点点头:“我知道这是抗旨,但是北营军本也没归顺谁,北营人不能向现在的王朝尽忠。”
“怪不得。”我联想到前几日的事,终于明白孙为安为什么想杀苏哲清。
“我把东西交给你,你记得,若是你决定了便去做,若是你想归顺,倒也无妨,权当是给弟兄们谋个好出路。”
北营军原来与大渊并不是所谓的君臣,而是单纯的井水不犯河水,至于每年的进贡和军饷,都是朝廷看心情发,苏哲清在说明这点时面上毫无波澜,但我能想到他一路走来有多难。
我听说过岭南有乱军,现在还偶尔挣扎着起义造反,而北营这样安静,却是在孤独着维持曾经的一切。
“只有朝廷和我们知道,北营不属于任何人。”苏哲清叹息:“眼下你来了,朝廷要接手,我只能给你。”
也许朝廷要的是苏慕白把北营夺到手里,因苏慕白无意如此,这才派来孙为安。
没想到那日孙为安接过的军旗和军令居然毫无意义,我握紧手里的墨玉,心里五味杂陈。
若是以往,我不会选择接下任何人给的东西,因为那意味着承诺,父亲给的铺子和母亲安排的泷安堂都被我一一搁置,但北营军呢?
我未曾细点过人马,也不曾与谁谈论过他的未来,北营军对我来说本来就是一地的驻扎军队,于我无干痛痒才对。
苏哲清如释重负般伸了个懒腰,似乎对自己的安排很满意。
“别还给我了,若是哪天我被人害死,落到别人手里,我做鬼都不放过你的。”苏哲清朝我摆了个鬼脸,那样子和我寻常所见的他判若两人:“走吧,兄长呢给你煮碗面吃。”
“好。”我其实并不饿,只是不想驳人的面子,静静坐在桌前等待,手里依旧摩挲着那块玉。
这是洪寅的东西,看这玉不算精致的样子,想来他在选择起义时没太多的准备,北营军是他与苏浅冬携手一点点壮大的,我在他生前居住的营地里依稀能看到昔日的光彩,可这一些放到我手里,似乎又太过草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