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事儿虽然合情合理,但是规矩上还是不太合适。”钱青苗说着,轻轻挑亮了煤油灯:“师父走之前也是怀疑这件事,可是大武的身份只有你们山寨的人知道,你那时不在,我们问了,有说是青楼的,有说的逃难的,师父急着走,便说日后再来问你。”
“为什么要查这些,尸体的事情不是第一次备案就有了吗?”
“但是死因有问题,说是被人杀死,死因却是浓烟导致的窒息。”
“窒息?”
“是,当时事出蹊跷,我师父出去过一次,回来就说要让你们知情,方便去打点身后事。”
“为什么没人告诉我此间蹊跷?”
“我问过师父,师父说这事儿不是谁能解决的,少一个人知道少点风险。”
“自以为是。”
“还说不说这件事了?”
“说来听听。”
“你的疑惑很对,不管是自杀还是他杀,死因来看,人,是被困在房里熏死的。”
“那为什么没人听到她呼救,住的地方虽然不算临街,与屋外人沟通却不难。”我只看过卷轴,只把那具女尸当成某个不知名的女刺客,这一瞬间忽然开始谈论,才觉得那也是条活生生的性命:“确定是熏死的?”
“是。”钱青苗点头:“而且身高不符合,那女尸矮一些,师父当时是存疑的,但是卷轴交到上面被莫名其妙改成了合理的。”
“哦。”我大概能猜到是谁动了手脚,女尸或许不是在这里死掉的,但眼下只好跟着装糊涂:“后来呢?”
“师父本来打算追查,但是收到了上面的文书,说是黄金案结案了,要他善后就好,不要多问。”
“这样啊。”
“当时写案子的第三个卷轴,专写身份的第一卷宗里就注明了,死者是卷武氏。”
“所以你们把她送来,却无一人告诉我?”
“你也没发现,不是吗?”钱青苗忽然愣住,像是想通了什么,认真凝望我:“又或者你知道,所以才没那么难过 。”
“寨主的难过,能在寨子里吗?”我看向钱青苗:“倒是你们,那么多的疑虑为何不说?”
“这事儿是师父他们商量的,我当时不在京城,事后除了师父的一些交代没人告诉我问题,只说如果你不来找,就让我们也不提案子可能存在的可疑之处。”
“你们就没有别的怀疑了?”我忍不住大声问:“你哪怕是怀疑我呢?”
“死亡时间是你落水的时候,有太子殿下佐证。”钱青苗利索的说:“已经怀疑过了。”
“哦,那别人呢?”
钱青苗不再说话,只是静静看着我。
“他们怀疑杀人者是大武?”我觉得很无奈:“是,那日张生来接应,大武与我一起回了顾府,而后大武死在翩江山,死的时间却在我们回来之前,你们早发现了尸体不是大武,那为何不翻案?”
“案子是朝廷审理的,我们没能力管。”
“那现在为什么被牵连?”
“因为大理寺要重审,师父知情不报已经是罪责了,他们清点梁国人留下的东西时,发现和账单对不上,少了三十辆马车那么多的箭矢、五十匹元疆的战马和十门炮。”
“为何直接把人抓走?”
“涉及军火,又是朝廷的案子。”我叹气:“这种情况若是想息事宁人,杀了张生对所有人来讲都是最好的选择。”
“那些东西追不回,所以师父还能活着。”钱青苗解释道:“若不是如此,恐怕师父已经身首异处了。”
“原来如此。”我点点头:“其他的呢,还知道什么?”
“那次案子的事其实前后我们都不能控制,岳青蓝那事就很奇怪,明明说她有问题,可现在就是个障眼法。”
“谁说的?”
“给师父派发任务的人。”
“朝廷还是宫里?”
预料之中的,钱青苗点点头又摇摇头。
他当然说不清是谁,连父亲都不能给我指明方向,谁又能真的告诉我什么呢?
兜兜转转,我似乎离开苏慕白就办不了这事儿了,真是让人恼火。
拜别钱青苗的时候他还跟我讲,说我山上那个大块头弟兄从良后天天出来摆摊卖菜这几天找不到人了,我说我也不了解,他便点点头离开了。
再次到苏慕白的房间,我的心情复杂到不想和任何人交谈。
这次出现在我面前的人是苏慕白,介于之前他假扮白姒的事,我照例去捏他的脸。
“哟,今天的不是假的?”
“本尊的脸有谁能学的会?”苏慕白知道我是有意的,也不恼火:“从前我学易容术的时候,你也这样。”
“是,你那时刚跟我爹一样高,居然夏天穿棉袄装我爹罚我抄书,这事儿我记你好多年。”
“真记仇。”苏慕白低着身子任我捏着,眼睛静静的看着我,目不转睛:“怎么,消气了?”
“消气?”我顿了顿:“我气什么?”
“之前你头疼我说走就走,还有山寨里的事。”
“都是小事。”我拉着他的手臂,扶他轻轻坐到椅子上:“随你怎么玩闹。”
“小事?”苏慕白皮笑肉不笑的样子并不好看,他犹豫着开口:“你的大事?”
“放了张生。”
“有完没完?”苏慕白无奈叹息:“你怎么一口咬定是我?”
“你找来替自己的尸体出了问题,卷宗却被人改了,现在复查出了问题还丢了军火,张生要掉脑袋的。”
“那日你来找我时,我本来打算忙完去救他。”苏慕白解释道:“但涉及军火我就不能在明面出手了,我来从前有过牵扯已经对我很不利了。”
“祸是你闯的,张生是被安排的,现在成了背锅的人,你觉得对吗?”
“不对,没办法。”苏慕白诚实到懒得和我虚与委蛇:“你想想看,若是我出手,被人发现会如何?”
“张生必死。”
“若不出手,静观其变。”苏慕白说着,手不停的玩弄一个茶盏:“也许会有人跳出来,救他一命。”
“听人说,现在大理寺头疼的是别的案子?”
“嗯,白松林那边放出来一个陈年旧案,杀人的那种,人还没抓住。”
“你知道凶手?”
“不完全知道。”
“你们自己家定的法律自己当儿戏啊?”
“江湖上背命案的人不少,也没把律法当多重要的东西吧。”苏慕白客观的解释:“至于你,就用这个时间去做”
“胡闹,你这些事若是让人知道。”
“谁会知道,知道又能怎么样?”苏慕白轻轻笑着,如沐春风的公子哥模样,若是换套说辞应该是赏心悦目的:“顾敛,你当如何?”
“若我自己找到丢失的军火,放了张生。”
“若是不成也没关系,张生自己也知道,此去凶多吉少。”
“苏慕白,你在杀人。”
“不是我在杀人,顾敛,若你知情就该明白,我在救他。”
“可我不知情,你又能告诉我什么?”我直勾勾盯着苏慕白,看着他眸子间流转的星辰慢慢暗淡:“苏慕白,你要我怎么做?”
“没什么。”苏慕白摆摆手:“去查吧,放心,我在你身后护着你,想查就去查吧。”
“从前听我爹讲过,永安年有一出很大的贪赃枉法的大戏,为首的是个姓孙的宰相。”
“嗯。”
“钱青苗之前跟我讲的,这事儿可能出在大武遗体的置换上,也有可能是有人偷换了。”
“不会。”苏慕白打断我:“那日我也在场,这件事目前来看是个幌子。”
“那我打算从那日大理寺来人带张生的路线入手,再想办法盘问出其他事情。”
“你如果相信张生,就该去问问他,若是不信,不要把他当成无辜的人看待,若是他的确护送过,你当如何?”
“张生没有动机。”
“知遇之恩、难言之隐、利欲熏心,哪个都有可能。”
“我会去问的。”
“好。”
“我明日要送唐峰父子离开,你应该知情。”
“嗯。”苏慕白并不否认,他大概已经得到他想要的东西了。
“我想用那陨铁,之前说过的,可以降温的寒霜陨铁,用它制一把剑给你。”
“多谢。”
屋外的风静静的吹着,不知哪吹来的燕子挂在屋外,苏慕白心情像是好些了,安静的看向窗外。
“母亲为你我绣了香包,改日我让人送来,既然涉及军火兹事体大,我还是不要影响你了。”
“我现在遇到的麻烦比你想的严重。”苏慕白没有看我,只是淡淡笑着:“顾敛,若是有一日我出了什么事,你不要来。”
“那若是我呢?”我反问苏慕白:“你也不要来?”
“我带你走。”
有那么一瞬间,我想把曾经被箴言蛊封存的秘密告诉他,但只是一瞬间,我控制住了自己。
苏慕白现在不停积攒势力一定有他的道理,若我不知好歹的打乱他的计划,我和他都是被动的。
相顾无言,我轻手轻脚的离开,转身时感觉到苏慕白起身了,但我没等他。
我对他有依恋,但只限在轻松的时候。
如今因为我和他的荒唐事,一个人的命悬在大理寺那不通人情的青石板上,摇摇欲坠。
苏慕白在我背后悄悄说了句变天了,我看向外面硕大的太阳不能理解,转身走入密道。
春天傍晚的余晖慵懒地洒在大地上,为万物披上了一层金色的纱衣,我漫步其中,只觉得人懒了许多。
路上偶遇青马,说来惭愧,明明是我自己的马,近期却很少见,偏偏对我这救命恩人又不能太凶,以至于我这个马主人几乎是求着它带我回去的,青马对我的态度很受用,蹦哒着小蹄子带我回了家。
父亲母亲都不在正厅,我绕过花园回到房间,屋里一个侍奉的人都没有,安静极了。
偶尔会怀念母亲从前说的那个想留下做侍妾的小丫鬟,至少是我这别院少有的人烟。
我换了身轻快的衣裳开始盘算明日要做的事,心里不停的琢磨盘问张生的话术,同时在想要不要把身份和盘托出。
父亲和苏慕白有一个共同的观点,就是要我客观的理智的,弄清事情的经过。
我曾经先入为主的以为是我和苏慕白的问题,但如果是苏慕白怀疑的那样,强行干涉只会给更多人带来不便。
但要我看他死掉,却是一定不可能的。
父亲曾说当今圣上眼里揉不得沙子,前朝留下的元老丞相也会因为种种问题被辞掉,那一个无足轻重的衙役呢?
甚至都不会被大理寺送到朝廷的悬案台,就这样草草结束,一生尘埃落定了。
这日我睡得不踏实,几次梦回都是张生苍白无力的辩驳,我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当他在梦里也看到我时,天已经大亮,我睡醒了。
我带着父亲事先准备好的东西去送别,却发现唐峰早走了半个时辰,我与他甚至没能擦肩而过,好在他知道父亲的喜好给父亲留了三头梅花鹿,不然我还真交不好这趟差。
我让徐天勤带着梅花鹿回顾府,自己在外面徘徊一阵子,终于到了允许探监的时间。
大理寺不比其他地方,每日只有两个时辰的探监机会,我知道袁琴琴也在这儿,打扮时已经戴好了络腮胡。
“哟,小胖子,做什么呢?”说话的是看门的哨兵,我不认为自己多矮,实在是那人太高了。
“小人卷二,想来见见张生张大人。”
“进了这儿可没什么大不大人了,都是犯人。”哨兵对我塞给他的钱袋很满意,要我在门口等着,他去回报。
我当然知道这一趟会留下记录,因而坦然的等着叫人。
里面喊了三两个名字,我能听到稀疏的铁链拖拉声。
“到你了。”
我点点头,谢过门口的哨兵,他说张生在地牢,我需要自己走一段。
地牢不同于普通地方,墙壁上高悬的大灯影影绰绰,空洞的石柱到处可见,远处也有悬空的桥梁,桥梁上悬挂着各种奇怪的木雕,像是人头,又或者圆一些的树桩。
不像寻常地下室那样暗无天日,我在里面至少能看清来往巡逻的人,他们似乎对这样的探访见怪不怪,径直绕开我,我随着他们的方向到了地牢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