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收后的农闲时节,大家都很喜欢干点让生活热闹起来的事,譬如游山玩水,譬如学学外面有趣的事物,再譬如,把扬州的花灯会搬到京城。
武娘子对于我混到人堆里看花灯的行为表示不理解,他似乎觉得我像个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
“在宫里见过,但要守规矩。”我解释道:“还有这大青虾一样的,宫里真没见过。”
“无聊。”武娘子没了耐性:“你这矮包子自己玩吧,我去易阳春。”
“啊?”我下意识说道:“背着我去找女人?”
“找个鬼哦。”武娘子卖关子道:“过来吗?鬼喜欢吃你这样的多嘴八哥。”
我缩缩脖子,就这样不到半年的相处来看,他真的做得出来的。
人堆里很热闹,我跟着一群人慢慢往前挪,行为像极了无数只排着队的青虾。
也许花点钱去坐船就不会这样挤了,可那就显得我更加寂寞了。
人堆里似乎有人惊喊了一句抓贼,我逆着人流追了过去,好在大家互相都不希望自己的灯会坏掉,自觉给我让了一条路。
“别跑!”
那贼人像是个练家子,几步三挪的,居然到了水面上。
我不算个旱鸭子,但这样人多的地方弄湿衣服就不好办了。
“替我办件事,不会亏待你。”有人在我耳后说了这样句话,是个清丽的女声。
那之后我没了知觉,醒来时嗓子又疼又热,人躺在一处软罗香榻上。
我尝试喊人却没有声音,嗓子里一点声都发不出,浑身瘫软得像一坨烂泥,我暗叫不妙。
“太子今夜宿在这里?”
“放心吧,里面那个哑巴一看就不是本地的。”
“可阿姊如果怪罪了?”
“太子失势,给他个人就不错了,楼主哪有时间管啊?”
屋外七嘴八舌的说着,有人推屋进来。
“姑娘,对不住。”那人正是把我劫来的人,看起来年纪不大,最多十六,嘴里的话却吓人:“你只需陪他一晚,我实在不喜欢他。”
“阿姊要我好好陪他,但我真的不想。”那人眼圈红红的:“你别怕,这药不过半日的效力,明早我来放你走。”
我用力抬起头,发现已经换上了轻薄的女装。
我的将军妈妈呀,孩儿大难临头了!
“你别怕,我知道你有任务在身。”那人轻轻环住我的脖子,一手为我系上面纱:“你只需装我一日,你要查的案子我帮你。”
在我没想明白她把我当成谁之前,那人自顾自说道:“从前也没想到衙门里的张生是女人,本来要杀你的,这下不能杀了。”
挨千刀的,原来是张生的仇家。
“易阳春不杀女子。”那人补充道:“黄金案和岳青蓝我都交给你。”
这到底是哪路神仙……
我现在只剩下惊讶了,甚至希望那人再多说点。
“还想听吗?”那人幽幽道:“再听可就不好了。”
我下意识睁大眼睛,她的手掐着我的脖子:“张生,生来是女子是你的运气,不然查到这一步,早该杀了你了。”
“青黛,快出来!”
青黛?是这人名字吗?
她没再多说话,轻轻帮我掖好被子离开了房间。
对了,她刚刚说黄金案,张生查案这么不小心吗?
不对,按照武娘子的说法,也许从下达命令那刻起,张生就已经掉到陷阱里了。
如果易阳春是先皇留下给九州他国的迷雾弹,那无疑现在要反咬大渊一口了。
外面传来一阵烟花的响动,我感觉到周遭在晃动。
我在船上?
等等,她说把我献给谁来着?
我想得有点头疼,好不容易想到可能是苏慕白的时候,头更疼了。
“青黛,睡着了吗?”
怎么还有人?
我有点绝望,又有点欣喜。
这人居然是来救人的!
来人似乎知道我这身衣服不方便见客,紧紧裹严被子,我赶紧闭上眼睛,假装在睡觉。
“该死的,果然给毒晕了,我就说你不能看上那倒霉太子。”
说得太好了,苏慕白就是个狗,任谁能看得上啊!
我打心眼里赞同后,忽然又发现,他来救人,如果知道自己救错了会不会……
“我家里保命的药,解毒不是问题。”那人接着说:“吃了它。”
看来他并不知道我是谁,毫无反抗能力的我此时也别无选择。
“以前你还是我的玲玲的时候,我就答应过娶你,我现在回来了,但太晚了。”那人伸手在我背上点了几下,像是在催动药力:“别急,等下我带你走,药劲儿刚来,你可能会不太舒服,再等等。”
如果能开口,我一定会告诉他我不怕疼,他带我走也没关系,但他执意要我缓一会儿,我只好先睁开眼。
那青黛看起来蛇蝎心肠一般,没想到有人肯为她做到如此地步。
“我去门口守着你,你先换衣服。”
其实我没觉得被人扛走有什么不好,身上是真的酸,却还是努力换上了他带来的那套小厮模样的衣服。
衣服刚换好,我听到外面有人在交谈,悄悄靠到门口。
“你是谁?”声音像是青黛。
“小人只是梁国商贾之子,说出名字姑娘也不会认识。”
“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等下你国太子要来。”
“是是是,我父兄在殿前与太子谈事,小人觉得无聊就出来走走,不想冲撞了姑娘。”
“装的一点都不像。”青黛笑出声:“不管是谁,都不能坏我好事。”
之后大概是利索的动手,那人被青黛扔到了水里。
“不好,有人落水了!”
远处几人在喊,青黛忙不迭的逃离了现场。
一群人围到屋前可谓天助我也,我混到人堆里慢慢后撤,花船上的人非富即贵,调节秩序的船工不敢大声吵嚷生怕坏了大家兴致,故而疏散的很缓慢。
“凑什么热闹,楼下忙着呢!”
几乎是被人踢着到了楼下,我错身让过几个醉酒的客人,武功还没恢复,只能游上岸。
“哟,小哥,刚刚楼上发生什么了?”有人拦下刚刚上岸的我,我指指喉咙示意他我不能说话,于是那人自顾自说:“那艘船上都是梁人,我说什么来着?”
“果然是梁人自己打起来了。”旁人似乎很兴奋:“让他们在大渊作威作福,活该!”
“要我说是水鬼索命,这梁太子来了也没用哈哈。”
“那敢情好,杀得他老梁王断子绝孙!”
……
我在众人的欢呼里匆忙离开,一路上不忘买好衣服布料,又找了地方换好,这才敢回去见武娘子。
千算万算,忘记自己还是个哑巴。
……
“你不打算解释解释?”武娘子像是看傻子一样问我:“看花灯把嗓子喊哑了?”
我点点头,心说难得他也是傻子。
“谎话都懒得编?”武娘子扯来我今天刚买的笔墨纸砚,铺上后用镇纸垫好,把笔递给我,自己盯着砚台耐心研磨:“我的耐心有限。”
思来想去,我在纸上写了花船两个字。
武娘子像是没看懂,依旧看着我。
我无奈写下一个梁字。
“查案查到梁国的船了,你可真有本身。”武娘子扶额:“我是不是跟你说过,在岸上玩你的大虾,别上船。”
我诚实摇头,他的确没嘱咐我。
“你来这儿到底干什么!”武娘子似乎不觉得自己什么都不说清楚这件事情已经把我俩弄得有隔阂了,还在喋喋不休的追问:“张生到底让你们帮什么忙,怎么跟梁国扯上了?”
我在纸上刚写了意外两个字,又觉得的确和梁国有关,思来想去,只好勾掉,写下了:无可奉告。
“行,我不帮你,你自己玩吧!”
武娘子气愤着跑出门,摔门那一下过于用力,老旧的木板险些被拆下来,发出一声尖细的哀嚎。
武娘子好像回来的时候心情就不太好,看到我的时候欲言又止的,这下彻底给他惹毛了。
我想了想,也好,本来吃了药就不舒服,省下哄他的力气早点睡也不错。
夜深如墨,隔街的烟花巷灯火通明,寒舍却安静到吓人。
我躺在新换的铺盖上一面念叨着武娘子不懂得享受,一面琢磨今天的事。
黄金案和青蓝应该都和梁人有关系,今天绑我的青黛应该是劫黄金的人那边的,至少是知情者。
风波寨会配合张生查案一直是我父亲默许的,这次黄金案更是我父亲安排的,被青黛的话一提醒,我忽然有种深深的无力感。
他们似乎允许张生调查,只等着张生查到这一步再杀了他,却不想我先到了翩江山。
黄金案背后那股势力来自梁国吗?
那只看不见的手,想引发下一次战争的人,是谁?
身上很累,头发还有些潮,这样睡其实并不算舒服。
我辗转反侧,一层层的怀疑关于黄金案的所有人。
直到怀疑我爹。
拥兵自重这种事绝对不适合一个官场里的发福老头,何况我家的私兵是皇帝允许的,且每年消耗一大笔钱,再养人又能有什么用呢?
而且父亲如果是坏人,要求我去配合张生,总不能是觉得我会给张生添乱吧?
父亲相信我的能力,这点我还是明白的。
确定不是父亲的问题后,我写信给母亲,简单说明了在梁国船上不小心暴露女儿身的事儿,知道我是女子的人有一个已经死了,另一个叫青黛的人还需母亲替我查查。
刚写好信就听到敲门声,武娘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了,还烧好了洗澡水。
“吃药,再泡个热水澡。”武娘子拎着大桶走进屋:“大冬天的湿着睡觉,你想死别死我屋里。”
我知道他有气,我只好跟着赔笑脸。
“你吃过其他药吗?”差点递进嘴的药被武娘子收了回去。
我点头,但是不知道自己吃了什么药,又苦于现在这样交代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