磐石沉重如山的躯体轰然倒下,砸在冰冷石地上,溅起一片尘埃。未被侵蚀的左臂无力地垂落,那只砸向邪晶的拳头终究未能落下。他面如金纸,嘴唇乌紫,被蓝黑色侵蚀的右臂如同一条腐败的巨蟒,血管凸起蠕动,散发出令人作呕的寒气。豆大的冷汗混着血丝从他额角滚落,每一次沉重的呼吸都带着破风箱般的嗬嗬声,瞳孔在剧痛和邪力侵蚀下剧烈收缩、放大。
柳红袖踉跄一步,强行压下脑海中那邪念冲击带来的眩晕与剧痛,七窍渗出的血线在惨白的脸上划出狰狞的痕迹。她死死盯着石台上那枚暴露在外的暗红晶体,它如同深渊之眼,在破碎的青铜机关中无声搏动,散发着污秽的猩红光芒。晶体表面那个微小的交叉十字,在血光映照下,仿佛活了过来,带着冰冷的嘲讽。
“嗬…毁…毁不掉…”磐石喉咙里挤出嘶哑破碎的字眼,眼中是滔天的不甘与绝望,“它…连着…寒潭…连着…主公的…命…”他挣扎着想抬起左臂,却只是徒劳地抽搐了一下。
柳红袖没有回答。她的目光扫过那深嵌晶体的复杂青铜机关,在破碎的匣壁边缘,几枚细小的、带着奇异螺旋纹路的青铜齿轮残片映入眼帘。那不是惊蛰营工匠的手笔,纹路古朴诡谲,透着一股不属于这个时代的邪异。这绝非简单的陷阱!是“地藏”?还是…更古老、更可怕的东西被唤醒了?
洞窟深处,寒潭方向传来沉闷的、令人心悸的“咕嘟”声,仿佛有什么庞然大物在水下焦躁地搅动。秘库石室随之微微震颤,灰尘簌簌落下。那暗红晶体的搏动似乎与寒潭的异动隐隐呼应,红光吞吐不定。
“必须…把它…弄出来…”柳红袖的声音冰冷沙哑,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毁不掉,只能尝试剥离!她强忍断指的剧痛和脑海中的混沌,仅存的右手五指如钩,凝聚起最后残存的一丝真气,指尖泛起微弱的、近乎透明的锋芒。她的动作极其缓慢、谨慎,如同在万丈深渊之上行走,避开了晶体周围那些看似无害、实则可能隐藏着更致命陷阱的青铜机括,试探性地伸向晶体边缘一处相对光滑的凹槽。
指尖距离晶体尚有寸许,一股粘稠冰冷的吸力骤然传来!晶体内部的暗红液体疯狂流转,表面的血管纹路凸起蠕动!柳红袖只觉得一股比之前更阴寒、更污秽的意念顺着指尖猛地刺入!脑海中瞬间浮现出无数扭曲破碎的画面:滔天血海、白骨王座、覆盖着厚重冰鳞的巨爪从寒潭深处探出…还有李长天那双彻底化为兽瞳、只剩下冰冷毁灭的眼睛!
“呃!”柳红袖闷哼一声,身体剧震,指尖的锋芒瞬间溃散,一口鲜血再次涌上喉头,被她死死咽下。剥离的尝试,引来了晶体更凶猛的反噬!它像一颗扎根在青铜机关与李长天生命本源中的毒瘤,强行剥离,很可能瞬间引爆!
就在这绝望僵持之际——
“呜——呜——呜——!!!”
凄厉刺耳、穿透云霄的号角声,如同垂死巨兽的哀嚎,猛地从潜龙谷外、从四面八方同时炸响!那声音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疯狂,瞬间撕裂了谷内死寂恐怖的氛围!
谷口方向,紧接着传来震耳欲聋的、如同滚雷般的呐喊!
“清君侧!诛妖邪!救狼帅!!!”
“赵字旗!破谷!!!”
喊杀声、兵刃撞击声、临死前的惨嚎声,如同狂暴的海啸,由远及近,狠狠拍击着潜龙谷的崖壁!大地在铁蹄的践踏下开始颤抖!
秘库石室也在这突如其来的惊天变局中摇晃!灰尘碎石簌簌落下。
“赵…铁柱?!”磐石失血的脸上肌肉抽动,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随即又被更深的混乱和绝望取代,“他…他怎么敢?!谷外…谷外不是有…”
柳红袖猛地收回手,任由那晶体猩红的光芒在眼前跳动。她霍然转头,目光仿佛穿透厚重的岩壁,望向谷外杀声震天的方向。那张被血污沾染的惨白脸上,没有任何惊讶,只有一片死水般的冰冷和…一丝了然的悲凉。
赵铁柱,终究还是来了。带着他的“清君侧”大旗,裹挟着被谷内血腥高压逼到绝境、又被谷外“蛛网”和“地藏”暗中煽动起来的各方力量,在最不可能的时刻,发动了这场致命的“勤王”!
潜龙谷口,京观的余烬尚未冷透,新的血肉磨盘已然转动!
往日坚固的谷口防线,此刻如同被蛀空的堤坝,在内外交攻下瞬间崩溃!
外侧,黑压压的叛军如同决堤的洪流,汹涌而来!冲在最前的,赫然是数百名身披特制厚重皮甲、手持巨大塔盾的壮汉!他们结成紧密的盾墙,悍不畏死地顶着守军稀疏的箭雨和滚木礌石,用血肉之躯疯狂撞击着谷口临时加固的木栅和鹿砦!盾墙之后,是如同蝗虫般的步兵,刀枪如林,喊杀震天。更后方,甚至隐约可见几架结构粗糙却威力惊人的改良版“蜂窝弩”被推了上来!粗大的弩箭带着凄厉的呼啸,狠狠扎进谷口守军的队列!
“放箭!顶住!磐石将军有令…”一名谷口守将嘶声怒吼,话音未落,一支力道奇大的弩箭“噗”地一声穿透了他的胸膛,将他整个人带飞出去,钉死在身后燃烧的京观木架上!
“磐石?磐石早被那妖妇和寒潭邪物蛊惑了!”叛军阵中,一个洪亮中带着狂热的吼声响起,“狼帅危在旦夕!兄弟们!随我赵铁柱杀进去!清君侧!救主公!!!”
只见赵铁柱身披玄甲,手持一柄门板般的巨刃,如同战神般冲在盾墙侧翼!他双目赤红,脸上带着一种混合着悲愤、决绝和扭曲正义的狂热!他身后的叛军,成分复杂,有惊蛰营被“掘地令”吓破了胆、临阵倒戈的逃兵,有被“蛛网”策反的失意军官,有对谷内恐怖高压心怀怨恨的部族降兵,更有大量被“地藏”散布的“寒潭妖邪吸食狼帅精魄”流言蛊惑的愚忠者!此刻,在赵铁柱这面“清君侧”的大旗下,被煽动起的怒火和恐惧,化作了毁灭一切的洪流!
谷口守军本就因“掘地令”而人心惶惶,士气低迷,面对这内外夹击、信仰崩塌的狂潮,防线如同雪崩般瓦解!士兵们或丢盔弃甲,或茫然四顾,或干脆调转刀口,加入了叛军的行列!
“轰隆!”
一声巨响!一段木栅被叛军用巨木生生撞塌!缺口洞开!
“杀啊——!”
叛军如同闻到血腥味的鲨鱼,疯狂涌入谷口!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吼——!!!”
一声非人、仿佛来自九幽炼狱最深处的恐怖咆哮,如同平地惊雷,猛地从谷内深处、寒潭洞方向炸开!那声音蕴含着无尽的痛苦、暴虐和一种令人灵魂冻结的冰冷兽性!声波所过之处,空气似乎都凝滞、冻结!
紧接着!
“嗖!嗖!嗖!嗖!”
无数道尖锐的破空厉啸撕裂空气!
只见从谷内深处,寒潭洞方向,激射出数十道幽蓝的流光!速度快到肉眼难辨!它们如同拥有生命的冰寒毒蛇,精准地穿过混乱的战场,瞬间没入那些冲在最前面、即将涌入缺口的叛军精锐体内!
“呃啊——!”
被蓝光击中的叛军,无论是身披重甲的盾兵还是凶悍的刀手,动作瞬间僵直!脸上惊恐的表情凝固!他们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覆盖上一层厚厚的、闪烁着幽蓝光泽的冰晶!冰晶迅速蔓延、加厚,将整个人连同盔甲武器一起,冻结成一座座表情扭曲、姿态各异的——**人形冰雕**!
冰雕内部,甚至能看到他们血管被瞬间冻裂爆开的、如同蛛网般的暗红纹路!
“哗啦…咔嚓…”
一阵寒风吹过,几座冰雕承受不住自身的重量,轰然碎裂!化为满地混合着血肉的、冒着森然寒气的冰渣!
这恐怖绝伦的一幕,如同地狱之门洞开,瞬间浇灭了叛军狂热的冲锋势头!冲在前面的叛军惊恐万分地刹住脚步,看着前方同伴瞬间化为冰渣的惨状,发出恐惧到极点的尖叫!连赵铁柱都骇然止步,难以置信地看向谷内深处,那寒潭洞所在的方向!
幽蓝的流光并未停止!
“嗖!嗖!嗖!”
又是数十道蓝芒从谷内激射而出!这一次,目标不再是叛军,而是那些崩溃倒戈、或者茫然失措的谷口守军!无论敌我,只要挡在寒潭洞通往谷口的这条直线上,尽数被无差别地冻结、碎裂!
一条由瞬间凝固的鲜血和破碎冰渣铺就的、冒着森然寒气的“冰鳞之路”,在混乱的战场上被硬生生犁了出来!直通谷口!
在这条死亡之路的尽头,在谷口燃烧的京观和破碎冰雕构成的恐怖背景中,一个身影,缓缓从弥漫的、混杂着焦臭与血腥的寒气中…走了出来。
寒气如同活物般翻滚、凝结,簇拥着那个身影。
李长天。
或者说,一个仅仅保留着李长天轮廓的…东西。
他赤裸着上身,原本枯瘦的身躯此刻却覆盖着一层薄薄的、半透明的、如同冰晶凝结而成的奇异“鳞甲”。鳞甲紧贴皮肤,边缘锐利,闪烁着幽蓝与暗红交织的、令人心悸的诡异光泽。他深陷的眼窝中,已彻底不见眼白与瞳孔,只余下两团疯狂旋转、吞噬光线的幽蓝旋涡,如同两条通往寒潭深渊的通道。嘴角残留着暗红的血迹和细碎的冰渣,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从口鼻中喷吐出带着冰晶颗粒的寒气。
他的动作僵硬、怪异,仿佛一具被无形丝线操控的冰尸。枯槁的右手,依旧死死攥着那枚玄铁兵符。兵符狰狞的狼首,此刻也覆盖上了一层薄薄的幽蓝冰晶,狼眼中似乎也闪烁着同样的、非人的寒芒。
他就这样,一步,一步,踏着那条由他自己亲手用冰鳞和血肉铺就的“冰鳞之路”,朝着谷口,朝着那黑压压的叛军,朝着惊骇欲绝的赵铁柱,缓缓走去。
每一步落下,他脚下冻结的血冰便发出细微的“咔嚓”碎裂声。寒气以他为中心,如同水波般向四周扩散。靠近他的、无论是倒伏的尸体、丢弃的兵器,还是燃烧的余烬,瞬间都覆盖上一层白霜,继而凝结成冰。
谷口战场,陷入了一片死寂般的恐怖。只有寒风呜咽,卷起地上的冰渣和血腥。叛军们如同被无形的冰手扼住了喉咙,惊恐地看着那从地狱深处走出的“狼帅”,一步步逼近。赵铁柱紧握着巨刃,指关节捏得发白,巨大的恐惧如同冰水浇头,冲散了之前的狂热,只剩下面对非人存在的本能战栗。
秘库石室内。
柳红袖和重伤的磐石,也感受到了那来自谷口的、冻结灵魂的恐怖威压和那非人的咆哮。
柳红袖猛地扭头,望向秘库入口的方向,仿佛能穿透岩壁看到那条冰鳞血路和其上行走的怪物。她的眼中,最后一丝挣扎被冰冷的绝望取代。
磐石挣扎着,用未被侵蚀的左臂撑起身体,望向石台上那枚依旧在搏动的暗红晶体,又望向谷口方向,嘶哑地、带着无尽悲凉地低吼:
“晚了…都…晚了…”
“主公…他…回不来了…”
“这鬼东西…和那寒潭…已经…把他…吃掉了…”
“现在走出来的…是…披着他皮囊的…寒潭…妖魔啊!”
仿佛印证着磐石绝望的低语。
谷口。
行走在冰鳞血路上的李长天(?),那幽蓝漩涡般的“眼睛”,缓缓转动,锁定了人群中如标枪般矗立、却浑身僵硬的赵铁柱。
覆盖着冰鳞的、枯槁的嘴唇,极其缓慢、极其僵硬地…向上咧开。
一个绝非人类能够发出的、混合着金属刮擦与寒冰碎裂的…“笑容”。
无声,却比任何咆哮都更令人毛骨悚然。
他攥着玄铁兵符的右手,极其缓慢地抬起,指向了赵铁柱。指尖,一点幽蓝到极致、仿佛能冻结时空的光芒,开始凝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