鞠县令之案办得极为迅捷。
州府在得到罪证文书的当天,就派遣府兵前往丰年县缉拿鞠县令。
后者在逃跑的途中,被府兵截住,因拒捕被府兵当场诛杀。其家眷入狱判罪,其家产被全部抄没充公。
过了两日,州府下达公文,因审案和安置灾民有功,原巴南郡守花无咎被提升为巴州学政司提举,官至从四品。
花无咎接调令时,正摩挲着夏淮安所赠的近视眼镜。镜片上倒映着“学政司提举”的朱红官印,他忽然笑出声——这闲职连藏书楼的钥匙都不配掌管,穆巡抚倒是把“明升暗降”玩得透彻。
巴南守备夏淮安因剿匪和安置灾民有功,即日起兼任巴南郡守一职。官职还是五品。
虽然没有升官,但如此一来,夏淮安既是巴南郡守又是巴南守备,掌管地方军政大权,成了名副其实主政一方的一把手。
至此,夏淮安入官场以来打的第一场仗,以全面胜利告终。他和他的对手鞠县令,甚至都没来得及见上一面。
夏淮安如愿以偿彻底掌控巴南郡;花无咎升任闲职安全落地;潘府丞拿到了自己想要的筹码;穆巡抚不但收了二十万两的银子,还留下秉公处理、大义灭亲的美名。一个只有鞠县令受伤的世界线达成。
夏淮安自我总结,他能赢下这一凶险官场斗争的主要原因,就是手握乡勇团大军!
没有乡勇军,鞠县令早就来攀花县抢人,把贼匪抢走或是灭口;没有乡勇军,夏淮安就不可能维持十万灾民的秩序,以工代赈;没有乡勇军,他就不可能在郡衙公审贼匪,将鞠县令的罪行宣告天下!
枪杆子里面出政权!伟人诚不欺我!
从夏家庄靠着竹青酒渐渐有了名声,到他主政巴南,不过是大半年的时间。夏淮安发迹之快,在巴州官场内为人所津津乐道。
对夏淮安来说,这是一个机会,也是一个巨大的挑战。
主政一方,他就能放开手脚,大展宏图,将巴南地区好好的整治一番!
但若是没做好,万一激发民乱或是税赋差太远,很可能就会功亏一篑,让他和瘸秀才、查家等一众元老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夏家庄,毁于一旦!
在周县丞等人看来,这是一场豪赌!
但夏淮安还是有一些信心。他的信心并不是来自于自己——毕竟他以前只是个外卖员,不是地方官员。
他的信心,来自于可以抄作业。一切照着龙国的作业抄!
就算抄不出龙国那样的工业盛世,也能抄出一个自给自足、拥军爱民的世外桃源!
……
冬日的晨雾还未散尽,郡衙前的石狮已结满霜花。卖炊饼的老王头最早发现异样。往常这个时辰,早该有衙役出来驱赶占道的小贩,今日却连角门都落了重锁。他眯眼望去,黑压压的人潮正从四街八巷涌来,破棉鞋踩在冻土上的闷响,惊飞了檐下栖宿的寒鸦。
这是夏淮安就任巴南郡守的第一日,就遇到了巨大的挑战。
上千名百姓将郡城衙门团团围住。前排的瘸腿铁匠挥舞着打了一半的锄头,刃口的寒光映出他眼里血丝;后头抱着婴孩的妇人把冻红的耳朵贴在衙门高墙上,试图捕捉只言片语;几个游手儿趁机溜进人群,袖管里揣着从告示栏撕下的“夏淮安十大罪状”,墨迹未干的檄文还滴着浆糊。
“听说了吗?新上任的郡守,为了讨好上官,立下军令状说明年巴南郡要缴双倍税赋!”
“现在一两三钱的税赋就已经让百姓喘不过气来,再加一倍,岂不是将百姓逼入绝境!”
“狗官!为了自己的官途,竟然不顾百姓死活!”
“亏得前些时日他公审贼匪时,还以为是个好官,没想到竟然是如此贪的大贪官!”
“公审贼匪,还不是花大人的功劳!可惜啊,花大人前脚刚走,后面就来了姓夏的狗官!”
“狗官滚下台!”
夏淮安听到百姓的辱骂声不堪入耳,只能摇头苦笑。
他立军令状的事情,只有极少数人知道。现在新官上任第一日,就被人捅出来广为流传,毫无疑问,必定是潘府丞或穆大人的手笔。
“这份贺礼,我收下了!”衙门内炭火烧得噼啪作响,夏淮安捧着暖手炉窝在太师椅里,官靴翘在案几上晃悠。
新晋郡府主簿、官居七品的周县丞急得在青砖地上打转:“大人,民怨沸腾,大人再不出去解释,恐怕百姓们就要冲进衙门打砸!”
“现在还早,让他们多喊一会。”夏淮安说道:“等人更多了,再把政令发出去。”
“什么政令?”周主簿一愣。
夏淮安笑道:“新官上任三把火。这第一把火,就是一道政令。我说,请周主簿写下。”
周主簿急忙取来纸笔:“大人请说。”
夏淮安略一沉吟,说道:“巴南郡守令第零零一号:即日起,凡原巴南郡户籍人氏,人头税全免。新入籍巴南郡者,满九个月可免当年人头税;满六个月不满九个月者,人头税减半。满三个月不满六个月者,人头税减免三分之一。不满三个月者不减免。”
周主簿写完后,大吃一惊:“大人这是要免税?”
“一边是向上双倍交税,一边是向下免税,这其中的巨大空缺,谁来填补?”
夏淮安笑道:“别急,只要百姓日子好起来了,多的是收钱的方法。咱们不仅要收钱,还要让出钱的人心甘情愿、甚至抢着送钱!”
衙门外围观谩骂的百姓,已经把周围几条街都堵满了。
卖炊饼的老王头缩在墙角,竹筐里刚出炉的饼子冒着热气,转眼就被霜风吹成了梆硬的“暗器”,正适合拿来砸贪官——如果狗官敢出门的话。
这时候,夏淮安才让周主簿不慌不忙的贴上他上任之后的第一道行政令。
当第一张告示贴上墙壁时,卖油郎张二狗正举着“夏贼祸荆”的布幡。他瞪着通红的眼珠,却见周遭突然寂静。
老秀才王仁义枯枝般的手指划过“免人头税”四个字,突然转身对着人群嘶吼:“别骂了!这不是加税,是免税!以往但凡遇到个干旱洪水兵荒马乱就要涨赋税,今日这世道,竟有官老爷给咱们免税!”
“王秀才,读一下呗!”更多的百姓并不识字。
王秀才哽咽着大声朗读,每读一句,就要擦一把老泪,让周围的百姓更加心急。
当王秀才读完这行政令后,周围百姓的脸色立刻夸张的变化起来。
人群如退潮般矮了半截。铁匠的锄头“哐当”砸在青石板上,惊醒了怀中的婴孩;游手儿们攥着檄文进退两难,最后悄悄撕碎了塞进怀里。唯有几个外乡行商愣在原地,他们听不清王秀才的巴南方言,却看得见老秀才颤抖着跪地时,那深冬单衣里露出的嶙峋脊骨。
手里举着一块冻硬炊饼,准备当暗器砸向周主簿的老王头,红着眼眶、默默的放下了手。
“夏大人真是狗……呸,真是好官啊!”
“都让让,我给夏大人磕一个!”
“嘿,刚才就属你骂的最脏,现在就要磕头了?”
一时间,各种“青天大老爷”、“夏大人爱民如子”等赞誉传播开来。
消息传播需要时间,街尾还在骂着狗官,街头已经在磕头称颂,挤在街中间的人,十分迷茫困惑。
人群中,耳背的孙老汉断断续续得听到几个字,扯着嗓子问身旁正激动兴奋的儿子:“啥?夏大人要拿人头泡酒?”
他儿子急得跳脚:“是免人头税!免!税!”
“免睡?”孙老汉老脸涨得通红:“这狗官管天管地,还管老汉睡不睡觉?”
“到底是狗官还是好官,给个准信啊!”
“啥,不是发鸡蛋啊!白排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