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屋梁木的呻吟声里,顾尘掌心的温度突然灼起来。
那是吴悦的手。
她不知何时攥住了他的手腕,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却仍保持着握匕首的姿势——刀鞘边缘在她虎口压出红痕,像朵即将绽开的血花。
地底震颤的频率在加快,顾尘能清晰感知到每一下震动透过石砖传递到脚底,像某种倒计时的鼓点。
\"心跳。\"吴悦突然开口,声音轻得像被风揉碎的纸。
顾尘一怔。
\"和你的。\"她补充,指尖微微发抖,却固执地按在他腕间,\"刚才烛光晃的时候,我数了。\"
他这才发现自己的呼吸不知何时与她同频。
石屋烛火最后一次明灭时,他瞥见她风衣下沿被气流掀起的一角,露出内侧歪歪扭扭的\"同生\"二字,针脚在阴影里忽隐忽现,倒比白天更清晰。
\"来了。\"顾尘低喝。
空气涟漪的中心点突然凝结出深灰色的雾团,像有人在透明玻璃上呵了口气。
吴悦的匕首\"嗡\"地弹出三寸,刀鸣刺破震颤声,震得两人耳膜发疼。
顾尘的符阵从怀里滑出半张,朱砂在烛光下泛着妖异的红,他反手将符纸拍在石墙缝隙间——那是他方才观察到的通风口,此刻正渗出缕缕黑丝,像被扯碎的蛛网吧。
\"七重血引的第五重。\"他语速极快,\"之前那些受害者的怨气在给它供能。\"
吴悦的匕首突然发烫。
她记得师父说过,破邪刀遇邪则温,遇煞则灼,此刻刀柄几乎要烙穿掌心。
她咬着后槽牙将刀拔至半尺,刀身映出雾团里的轮廓:是具骨架,肋骨间缠着褪色的红绳,头骨上还嵌着半枚铜钱——和三个月前失踪的老阿婆颈间的红绳、床头压的铜钱,一模一样。
\"是王阿婆。\"她声音发颤,\"上个月在城隍庙后巷......\"
顾尘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见过王阿婆的卷宗,老人失踪前三天曾去警局报案,说半夜听见床下有小孩唱童谣,可她家根本没有孙辈。
吴悦当时带他去过现场,床底积灰里有半枚带血的指甲,现在想来,那根本不是指甲,是某种邪术的引。
雾团里的骨架突然动了。
肋骨间的红绳\"啪\"地绷断,铜钱\"当啷\"掉在地上,滚到顾尘脚边。
他弯腰去捡,却见铜钱背面刻着个极小的\"六\"字——和前几起案件现场发现的铜钱编号连上了。
\"第六重。\"他猛地抬头,\"他们已经凑到第六重了!\"
地底震颤突然变成轰鸣。
石屋的泥墙裂开蛛网般的纹路,烛火\"噗\"地熄灭,黑暗里只有吴悦的匕首泛着幽光。
顾尘摸到她的肩膀,指尖触到一片湿润——是冷汗,顺着她后颈往下淌,浸透了衣领。
\"跟紧我。\"他扯下风衣系在两人腰间,\"往通风口跑,刚才符阵封的是生路。\"
话音未落,雾团里的骨架发出尖锐的嘶鸣。
吴悦感觉有冰凉的手指缠住了脚踝,低头正看见一截青灰色的手臂从地缝里钻出来,指甲深深掐进她小腿。
她咬牙挥刀,刀刃割过那手臂的瞬间,传来砍在腐木上的闷响,同时有黑血溅在她脸上,腥得人发呕。
\"顾尘!\"她拽了拽腰间的风衣,\"地底下不止一个!\"
顾尘的掌心摸到了通风口的砖。
他早就算过,这石屋是清末的义庄改建,通风口连通着后山的排水道,当年收尸的人就是从这里运尸体出去的。
他用青铜笔在砖上画了个引火符,朱砂遇热腾起白烟,\"咔\"地一声,砖块松动了。
\"先上。\"他托起吴悦的腰。
她踩着他的手翻上通风口,刚探出头,就被一阵阴风吹得睁不开眼。
风里裹着纸钱的味道,还有若有若无的童谣声——是王阿婆说的那首,\"月亮走,我也走,阿婆背我上坟头......\"
\"吴悦!\"顾尘在下面喊,\"拉我!\"
她反手抓住他的手腕,却在触到他掌心时顿住。
那里原本有片黑沙,是三天前在废弃医院捡到的,说是能镇邪,此刻却不见了,只余一道淡红的印子,像被什么东西吸走了。
顾尘借力翻上来,两人滚进排水道,身后传来石屋坍塌的巨响。
\"走。\"他抹了把脸上的灰,\"童谣声的方向。\"
排水道的砖缝里渗出积水,漫过他们的鞋尖。
吴悦的匕首还在发烫,这次不是灼,是烫得她指尖发麻,刀尖始终指向左侧——那里有一点幽蓝的光,像远处飘着盏鬼火。
顾尘摸出怀表,表盘还是停的,但指针在微微颤动,像被什么磁场牵引着。
\"是光束。\"他说,\"刚才石屋塌的时候,我看见天上有光,从后山祭坛方向来的。\"
吴悦想起前几天在局里看的卫星地图,后山确实有座明代的祭坛,文革时被拆了,只剩些断壁残垣。
但最近三个月,附近村民总说半夜看见祭坛方向有光,像有人在烧纸钱,可去查又什么都没有。
\"审判者的局。\"她咬着牙,\"他引我们来的。\"
顾尘没说话。
他的注意力全在头顶——排水道的穹顶刻着密密麻麻的符文,和他们在石屋抄的困灵阵有七分像,剩下的三分,倒像是某种封印。
他摸出手机打光,发现符文间还嵌着碎玉,每块玉上都刻着人名,最上面的是\"顾长明\"——他爷爷的名字。
\"等等。\"他拽住吴悦的袖子,\"我爷爷......\"
\"顾尘!\"她突然压低声音,匕首指向排水道尽头。
那里的幽蓝光点突然变亮,像有人把月光揉碎了撒在地上。
光束中浮现出人影,是个穿黑西装的男人,背对着他们,肩头落着只乌鸦。
吴悦的匕首\"当啷\"掉在地上——这是她第二次见这个男人,上一次是在师父的葬礼上,他站在最后一排,手里捧着束白菊。
\"审判者。\"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
男人缓缓转身。
他的脸被阴影遮住了大半,只露出半张嘴,嘴角扬着笑,像在看两个有趣的猎物。
顾尘感觉后颈的汗毛竖了起来,这个男人给他的压迫感,比之前所有邪祟加起来都强——不是那种阴寒的邪,是纯粹的、带着上位者的恶意。
\"顾侦探,吴警官。\"男人开口,声音像生锈的齿轮在转,\"等你们很久了。\"
吴悦弯腰捡起匕首,刀身映出男人的全貌:他左眼是正常的琥珀色,右眼却泛着幽蓝,和光束的颜色一模一样。
顾尘注意到他西装领口别着枚徽章,是半枚铜钱,和王阿婆头骨上的那枚,还有他们在石屋捡到的那枚,能严丝合缝地拼起来。
\"七重血引。\"顾尘说,\"你凑齐六重,就为了引我们来开第七重?\"
男人笑了,这次连左眼都弯了:\"顾先生果然聪明。
第七重血引需要的,是你们的命。\"
地底突然传来震耳欲聋的轰鸣。
吴悦感觉脚下的砖在往下陷,排水道两侧的符文泛起红光,像被血浸透了。
顾尘拉着她往旁边躲,却见男人抬手打了个响指,光束突然变成锁链,缠上了他们的脚踝。
\"同生?\"男人歪头,\"挺有意思的绣字。\"他的右眼闪过幽蓝的光,\"不过现在,该试试共死了。\"
锁链收紧的瞬间,吴悦摸到了风衣内侧的\"同生\"。
线脚还是歪歪扭扭的,却比任何时候都温暖。
她看向顾尘,他的镜片裂了道缝,却仍在笑,像他们第一次见面时那样——那天她撞进他的侦探所,浑身是血,他递来一杯热水,说:\"吴警官,合作吗?\"
\"同生。\"她轻声说。
顾尘握紧她的手。
他掌心的淡红印子突然泛起金光,是之前消失的黑沙在皮肤下流动。
男人的锁链\"啪\"地断裂,光束里的乌鸦扑棱着翅膀飞走了,只留下几片黑羽。
\"不可能......\"男人后退两步,右眼的幽蓝开始闪烁。
顾尘摸出怀里的符阵,朱砂在金光里变成了金色。
他想起三天前在废弃医院,那个白发老道塞给他的黑沙,说:\"这是你爷爷的血,他用命护着的东西,该还给你了。\"
\"第七重血引。\"他说,\"不是我们的命,是你的。\"
吴悦的匕首突然发出清越的鸣响。
刀身的\"破邪\"二字泛起红光,像被火点燃了。
她举刀刺向男人,刀尖穿过他的胸膛时,传来刺穿玻璃的脆响——男人的身体像幻影般碎裂,只留下半枚铜钱,和他领口的徽章拼在一起,露出完整的图案:是座祭坛,和后山那座一模一样。
地底的轰鸣停了。
排水道的砖不再下陷,符文的红光也渐渐熄灭。
顾尘捡起铜钱,背面刻着个\"七\"字。
吴悦蹲下身,摸了摸刚才被锁链勒红的脚踝,抬头时正看见顾尘镜片后的眼睛,比石屋烛火最亮时还要清澈。
\"现在几点?\"她问。
顾尘掏出怀表,表盘的淡金光晕重新亮了起来,指针指向三点四十五分——子时三刻,刚好是主祭开始的时间。
\"该去祭坛了。\"他说,\"真正的核心,在那里。\"
吴悦把匕首插回靴筒,刀身的冷光映着她扬起的嘴角。
她摸了摸风衣内侧的\"同生\",绣线还带着体温。
顾尘已经转身往排水道出口走,背影被光束拉得很长,和她的影子叠在一起,像两簇缠在一起的火苗。
\"顾尘。\"她喊。
他回头。
\"如果最后只能活一个......\"她的声音轻得像叹息,\"我选你。\"
顾尘笑了,镜片上的裂纹在光束里闪着光:\"那我就偏不让你选。\"
他伸出手。
吴悦握住。
两人的影子在光束里融成一片,往祭坛方向走去。
远处传来若有若无的童谣声,这次不是阴恻恻的,倒像是被风吹散的、极轻极轻的,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