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在宋家村的宋小麦一家对吴宅发生的一切毫不知情,大家依旧热热闹闹过着年。
用过早饭,宋冬生兄弟俩拉着五弟六弟回到西屋炕头,习字的习字,读书的读书。
宋春生则撅着屁股,玩着年节时四姐特意买给他的杂耍——提线木偶。
宋修远同样捏着新年礼物——一支跟二哥三哥差不多的狼毫。
在一张纯净的纸上,他小心落下笔触,一笔一划很是认真。
自从宋冬生兄弟俩正式入学,每日回来将所学内容教给家里人后,宋修远便不再执着只练写自己名字,会跟着大家一起读写千字文。
也是那一刻起,全家人惊讶发现,原来他的记忆和学习速度一点不比其四姐差,可谓一日千里。
对这一点,宋小麦心里才是最震惊的那个,毕竟只有她自己明白,自己可是做了弊的。
如今的宋修远也是家里除了两位兄长以及四姐外,第一个能够自主默写全篇千字文的人。
初二那日,宋小麦一家在跟陈青山母子用完午膳后,陈青山便将其带到了书房,准备考教一二。
考教内容依旧是默写千字文。
不同的是,上次兄妹三人没接触过毫笔,用木棍在地上书写。
已经跟二哥三哥学了一阵毫笔字的宋修远,是直接默在纸上的。
当他一笔一划将整篇文章覆于纸上时,有所心理准备的陈青山依旧吃了一惊。
他没想到,这个年纪比两位兄长小上些许的孩子,落笔字迹竟一点不输二人,更难得的是还一字不差,可见此子在学道一途,同样有着过人天赋。
高矮不一的三兄弟往夫子跟前一立,陈青山心头不由生出一抹怪异。
寻常人家能出一个有读书天赋的孩子已是难得,哪成想,自己面前三个,竟出自同一家来。
非但如此,这家孩子不仅男娃聪慧,女娃也兰质蕙心。
陈青山有些无言。
若几个孩子的爹还活着...他约莫都要忍不住嫉妒几分。
就这样,宋修远当日就得了陈青山的认可,让其十五后跟着两位兄长一道过来读书。
对这个结果全家并不意外,但当日回返后,还是为此高兴了好一阵。
今日,男娃在西屋炕头温书,东屋这头宋慈姑稳稳坐着她的月子。
王氏带着两个女儿端起针线盒子,一边陪炕头上姑子聊天解乏 ,一边教俩闺女针线女红。
依着她的打算,本是打算带着两个女儿一起教的,结果看到自己四丫头一针能给手扎俩窟窿后,没得愁上眼梢。
“你快去画你劳什子图吧,这活我是看了,你学不了!”
“人家是绣花,你这是拿自己当针垫儿练呢!”
“娘,我也想绣朵花啊,这手怕不是水萝卜变得吧?”
宋小麦鼓起圆润脸蛋,像只藏食儿的仓鼠,小手一摊,对几人愁眉搭眼的一叹。
王氏秀眉一竖:“水萝卜掰一掰还能打个弯呢!”
“你这手是烧火棍变的!”
“噗——”
正绣的认真的姑侄二人被母女俩谈话惹的发笑。
见俩人笑的开怀,宋小麦一双小眼也跟着亮如星辰,雀跃起身:“烧火棍就烧火棍!”
她目中狡黠,得意举起双手:“能得阿姐小姑一笑,那也是它的荣幸!”
说完,做了个鬼脸便逃也似的跑了开。
王氏又是好气又是好笑的拍拍小姑子的手:“你说说,这小嘴叭叭叭的,咋就那么能说呢!”
宋慈姑拉过嫂子的手笑的眼泪都流了出来:“嫂嫂,你就庆幸四丫是个女娃吧!”
“就她这张巧嘴,若生成男娃,以后得给你领多少个儿媳回来哟?”
“那你才有的愁呢!”
宋月娥捂着小嘴乐的东倒西歪,忍不住想起当初小妹说要做什么探花郎来着,四妹要真是个男娃,那还得了!
瞧二人笑的欢,王氏也是忍不住摇头浅笑,目中宠溺又无奈。
“这丫头女红一道怕是朽木难雕了...”
可那小脑瓜,不是她这个当娘的自夸,寻常人的十个加一起,都比不上她姑娘一个来。
也罢,这丫头以后如何都吃不了亏,且随了她吧。
几人说说笑笑一会,擦过眼角笑出的泪,宋月娥端起一方细布帕子,重新认真绣了起来,边绣边道:“娘别忧心,小妹不善女红,以后她的东西我来给她绣!”
心里暗暗下了决心,定要学好这门手艺,将来定要给小妹绣一身十里八乡最漂亮的红装!
“傻姑娘,娘还在呢,你小妹的事哪轮到你来操心。”
“你就顾好自己的。”
望着比起小女儿又过于稳重懂事的长女,王氏一颗心都化成了蜜,忍不住抬手摸摸女儿额间碎发,一脸心疼。
“你是春月生的,跟春生一样。”
“翻过了年,便十三岁了。”
“这些年家里上下全靠你一个孩子撑着,娘都看在眼里,疼在心上...”
“如今娘身子已经大好,以后家中上上下下都交给娘,你就放下肩上的担子,好好在家待上两年,就像当初...你爹跟你奶在时一样!”
对于长女的这些话,王氏已在心里藏了好些日子,而今终于寻了机会出口。
望着女儿因为自己的话默默颤动的双肩,王氏抬手擦去一抹泪角,声音带着极力压制的哽咽,努力绽开温暖的笑容:“趁着还能在家待两年...再给娘个机会,让娘好好疼疼你...瞧瞧这小脸,瘦的都没个姑娘样了...”
自家中好过以后,宋家每个孩子都肉眼可见的长了肉,圆润了不少。
独独宋家长女月娥,虽不至于同曾经一般骨瘦如柴,可依旧没有留下几两肉来,外人看去,依旧是一副风一吹就能倒的身子,怎能不让身为母亲的王氏担忧。
王氏道:“名儿早起,灶上的活儿你别沾手了,早上多睡会儿知道吗?”
“娘明日给你熬你最爱的粳米粥,稠稠的,再放两颗枣儿!”
“娘!”
宋月娥再也忍不住,压抑多年的委屈、辛劳和骤然卸下重担的复杂情绪顿时汹涌而出!
如幼时一般,猛的扑进母亲怀里,额头抵着母亲温暖怀抱,消瘦的脊背剧烈起伏着,泪如泉涌。
王氏疼的心尖发颤,一手紧紧环住女儿单薄身子,一手轻轻拍打她的后背。
“傻闺女,哭出来,哭出来就好了...”
“这些年...苦了你了...是娘没用,拖累了你...娘心里...疼啊...”
“往后,你就跟村里别家的姑娘似的,该绣花绣花,想串门串门!”
“待天儿暖和,就穿上娘给你新裁的春衣,再让娘给你梳个漂亮的头,咱也漂漂亮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