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日出的朝鲜半岛,到日落的西域诸国,从寒冷广袤的北部草原,到炎热潮湿的南部海边。
汉朝大军四面出击,穿着盔甲持着利剑,骑着战马携着狂风,把战火映上高天。可以说自有汉以来,这战争就从未真正的停歇过。
有些打赢了,汉军耀武扬威凯旋而归。有些打输了,汉军丢盔弃甲下马投降。
从汉匈对决,到南越平定,从西南夷的开发,到朝鲜的覆灭,从嚣张跋扈的汉朝使者,到唯唯诺诺的楼兰国王,这个武德充沛的帝国,本该向后世唐朝一样,打出一个万国臣服,莫敢不从的天朝上邦的。
不过很可惜,这个庞大帝国的财政似乎出现了严重的问题,不管是西汉,还是东汉,都始终面临一个严重问题,那就是国家没钱。
其实也不光是汉朝,纵观史书,每一个王朝到了末年似乎都是天灾人祸,而后百姓揭竿而起,重新建立新的王朝,自此循环往复。
其实从另外一个角度去看,本质上就是国家财政没钱了。
说起钱,就不得不提一嘴钱这东西是怎么产生的了,它其实与华夏文明息息相关。
大约五万年前,华夏文明进入母系氏族社会,到了公元前六、七千年,母系社会发展到顶峰,用一个词来形容就是“大同社会”。
此时的这个大同社会物质极度不发达,能吃饱饭不饿死已经是奢望,所以自以部落相聚,无私耕私织,共寒其寒,共饥其饥。
部落氏族里的人为了活着,只好抱团取暖,所以这个阶段是没有钱的。
大约五千年前,中华文明进入父系氏族阶段。
生产力有了发展,虽然已经出现了私有财产,但此时的社会制度没有根本改变,所以这个阶段,大家还是一样的穷。
又过了几百年,中华文明进入了父系氏族中后期,情况有了一些变化。
有的人手中的粮食多得可以酿酒,手里还有了石器、木器、骨器、陶器、玉器、铜器,而另外一些人,依旧什么都没有。
这个时候的土地虽然依旧是公有,但是个体劳动和家族耕作的独立性越来越大,擅长耕地的家族会分配到更多土地,擅长养畜牧的家族会分配到更多的牲口。
掌握生产资料的家族变得越来越强,私有财产的观念也越来越重。
由此开始,贫富差距越来越大,一直到了大禹时期。
大禹治水的故事人们耳熟能详,却不知道,自此之后,华夏文明迎来了天翻地覆的剧变。
大禹是一个强大部落的首领,因为黄河水患太重,大家都没法生存,所以他被各部落推举出来成为治水的领导者。
因为要治水,各部族就要出一批脱产者,跟着大禹到处跑,所以这些人的吃喝就要由各部族给予保障,所以税收出现了。
治水过程不顺利,要防备野兽,要攻打不配合的部落,所以军队出现了。
要治水就要勘察地形,所以大禹把天下分为九州,最早的行政区划出现了。
治水过程中有人偷懒,所以最早的司法体系出现了。
为了给灾后重建,给人们划分土地,所以井田制出现了。
大禹治水十三年,一个完整且成熟的政权体系已经凝聚在他的身旁。
水治好了,这些脱产者还愿意回到各自的部族之中去弯腰种地么,答案当然是否定的。
大的部落想要继续保持强大,私有财产更多的人想要保护自己的财产,他们有着共同的希望和诉求,想要把公天下变成家天下。
这不仅是大禹的心愿,更是他身边无数个脱产者,权利拥有者的心愿。
于是,国家、阶级、统治阶级、被统治阶级这些概念应运而生,以前那种同甘共苦的日子也彻底一去不复返。
掌握权利与财富的成为国家的主人,失去一切的成为仆从、奴隶。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钱这个概念开始出现,简单来说它就是用于交换粮食、器物、土地上的产出等其它东西而出现的一般等价物。
有了钱之后呢,被统治阶级要把自己的生命和金钱交给统治阶级,这个行为叫做赋税。这个体系,就是国家财政。
国家与财政体系的建立,对百姓来说也不全然是坏事。
百姓把自己收成的一部分上交国家,国家有钱了。对外可以组织军队防御敌人,扩张领土,对内可以修桥铺路、治理水患、对抗天灾。
众人拾柴火焰高,集中力量办大事,这是良性的发展。
不过它的弊端也很明显,国家财政不仅用于公共需求,也会用于统治阶级的私人挥霍。
如果皇帝和文武百官个个都是圣人,道德水平极高,夙兴夜寐、殚精竭虑为国奉献,把收上来的钱全部取之于民,用之于民,那当然皆大欢喜。
可如果相反呢,这些统治者只是凡人,他的私欲过重,不觉得税收是百姓的期望,只觉得这东西是依托于暴力,加诸于刀剑而产生的强制权力,是一个阶层对另外一个阶层理所当然的剥削呢?
那他们就不会考虑整个国家的公共需求和百姓的根本诉求,只会考虑如何满足个人的欲望。
这样的王朝必然地会走向矛盾、走向对立、走向彻底的毁灭。
国家财政这个概念诞生之初,它就一直在强制性与公共性的天平中左右摇摆。
但很可惜的是,不论是秦汉,亦或者是后世古代的所有王朝,大部分时间,国家财政都一直重重的压在强制性这边,直到天平支撑不住被打翻在地,直到有人从战火中把它捡起,重新建立平衡,这也就是所谓的王朝周期律。
文化会骗人,读书人会骗人,道德会骗人,谁都会骗人,但唯独国家财政不会骗人。
因为一切权利回归到本质,就是收钱与分钱。
从财政的角度来看,王朝周期律是这样的。
新的王朝建立,地广人稀,人人分到自己的土地,然后是贫富差距加大,土地开始兼并,一直发展到极限,也就是贫者无立锥之地。
大量土地囤积在地主、豪强、贵族、官僚的手中,国家收不到这些人的税,就只能对底层百姓敲骨吸髓。
百姓的负担越来越重,国家的财政开始出现巨大危机,这也就是一直困扰两汉的问题。
有人站出来改革,目的其实就是向富人收税,成功了就能延寿,失败了就只能暴毙。
成功的例子不多,因为不管怎么样,富人还是会把改革的成本转嫁到贫民身上,导致底层活不下去,国家手里也没钱,没法去做该做的公共性事业。
所以,每个王朝末年,看起来似乎都是天灾频发,或许其中是有小冰期频繁活动的因素在,但是一个王朝从建立到覆灭,它的整个生命周期里遇到的天灾其实是差不多的。
不是说到了末期就次数变多了,而是国家财政没钱救灾了。
从而起义爆发,天下大乱,人口死去大半,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文明,又被野蛮摧毁,新的王朝在废墟之上建立,而后重新开始循环。
东汉末年,恰好就是这个循环重新开始的开端,汉室老臣急着光复天下,收拾人心,刘备本人却不是很急。
因为他知道新的利益集团一旦固化并分到了蛋糕,凭他个人之力再想去动,去分这些人的钱,那指不定又要乱,到时候说不得就得把刀子捅向跟着他打天下的有功之臣。
当他是庐江太守的时候,可以冒着巨大风险,不顾一切的去割那些士绅的肉,放他们的血。当成为扬州太守时,他也可以用手下的军队弹压,把这新政推行下去。
可当他进了益州,加了王爵,并大封文武,产生一大批渴望土地与财富的新贵时,这新政的推行就已经不容易了。
南方的士族势力可一直都不如北方,在南边尚且如此艰难,半骗半哄的才让这些人心甘情愿的掏钱,他拿啥去革人家北方士族的命。
还有那么多刘姓王,手中的土地那么多,他刘备又何德何能让这些人把吃到嘴里的肉吐出来呢?
要真按刘秀的模板来,刘备其实两年就能坐上帝位,但是却要花一生去与那庞大的士人集团斗。
那多没意思啊,既然北方龙蛇遍地,想称王的那么多,刘备只能让他们尽情去搏杀了。这个过程有个好处就是各地那些被当猪养的刘姓宗室会最先被割肉放血。
这些人手里的土地与财富会被袁绍、陶谦等大小诸侯抢走,用来收买人心,团结当地的士族。
那么接下来的过程就很简单了,这些好人替他刘备处理了最难处理的刘姓宗室,又把北地士族紧紧的团结在身边划分成他的敌对势力。
等这些诸侯被踩为齑粉之时,北边会有大量无主的土地空出来,供他来推行新政,并把这东西变成祖宗之法。
到时那庞大的士人集团也会变得风光不再,新的文武百官又被制度互相制约,刘备在心里认为,到时老子顶着开国皇帝与天命加身的光环,想怎么来,他就怎么来。
不过现阶段蜀汉遇到了一个迫在眉睫的问题,那就是又没钱了。
此前那些汉室老臣急着把称王之后就躲在内廷载歌载舞,酒肉不绝的刘备拉出来,一方面确实是被刘宏搞怕了。
看到自家君王基本不怎么过问朝政,就吓得连觉都睡不好,一天天忧思过甚,生怕再遇到一个奇葩的君王,断送掉复兴汉室,定鼎天下的希望。
另一方面就是国库确实没钱,新汉的财政目前是全部压在公共性那边的,收上来的税收除去扩军、发俸禄之外,余者皆用于修桥、铺路、打井、建城、兴修水利等公共事务上。
这玩法是非常烧钱的,此时又经历了董卓乱政,铸造小钱,货币系统变得混乱不堪,民间私铸成风,劣币横行,那些五铢钱的公信力与购买力已经大为下降,大多数地方的商品交易其实已经变成了以物易物。
就像刘备在茶馆里点的那两杯茶,若不是苏张二人接了命令必须收铜钱,那可能城里百姓就要带点粮食与布帛等物品去喝茶了。
饶是如此,一杯小陶碗的蜜饮就要收二十文,也能从侧面看出此时的五铢钱购买力有多差。
再说刘备朝廷的这个国库,一直都处于可以跑老鼠的状态,多数时候,都要刘备自掏腰包,从私库里贴钱,去支付一些必要的支出。
而刘备纵情声色,享乐的那一段时间,也是在花自己的钱,包括给一众兄弟的赏赐,全部是来源于私库。
而这私库的钱是怎么挣得呢?一部分是樊楼、红袖招等饭馆与青楼产业为他挣得,另外一部分来自于他与苏双、张士平合伙做生意得来的分红。
那些诸如豆制法、炒茶法、炒菜法、制糖法、煮盐法等秘方,一直在源源不断的为其赚取巨额财富。
当然这样补贴国家财政也不是长久之计,一个是随着摊子越铺越大,刘备的私库也开始见底。
二是商人这个群体正在不断崛起,已经开始寻求在政治之中的话语权了。
所以呢,改革财政,在税收与货币上推行变革,已经迫在眉睫。
税收表现为摊丁入亩,这是朝廷本身就在做的,无需多言。
所以改革的重点,就是铸造货币。
金银基本不用考虑,一则是开采难度大,二则是比较稀缺,已知矿藏量小,根本满足不了庞大的需求,因此还是只能铸造铜钱。
好在刘备早就留了后手,一边大肆开采铜矿,一边不停地从百姓、士族手里用粮食、盐、糖、茶、酒等货物收那些铜钱。
尽管收上来的铜钱参差不齐,里面有的含铜量不高,但聚少成多,他的手里其实已经聚了海量的铜,用于铸造新币是完全足够的。
所差的,其实就是百姓对这新币的信任,以及对蜀汉这个新朝的信心,还有就是如何处理一直存在的私铸问题。
铸造五铢钱实在没什么难度,如果不严厉打击,建立起相应的制度,不管朝廷发多少质量好的新五铢钱,这些人都会想办法囤积,并开始给持有的良币里面掺假,以此大发横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