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布自觉勇武,自艺成入边军效力之后,一直罕逢敌手。
他的老师却曾在分别之时告诫过他,休要依仗武力逞匹夫之勇。
天下太大了,所谓强中自有强中手,一山还有一山高,个人武力再强,也是有尽头的。
有的人,他只往那一站,开口说几句话,就敌得过千军万马,那样的人,才是真正的英雄。
吕布当时还笑着反驳来着,说天下哪有那样的人,一个人就能当千军万马。
他的老师当时摇头笑了笑,也没有多说什么,背起行囊就朝着北边走去,据说要出雁门关,从那离开大汉朝,去那极北之地看看。
后来吕布在家乡九原成名,威震五原郡,那些所谓的游侠,在他面前连一招都走不过。
觉得没意思的他就去参军了,凭借一杆方天画戟,从一个普通的小兵,杀成了伍长、什长、队率。
只带领着数十人,就杀得前来劫掠的匈奴人闻风丧胆,还因此博得了飞将的美名。
就在那时,在战场上寂寞无敌的吕布生出了疲倦、不甘等情绪。
简而言之,吕布认为像自己这般的英雄,岂能屈居于庸人之下,他也渴望得到更多的东西。
华服、美酒、美食、美人、名声……,这些东西仅凭在战场厮杀是得不到的。
因为属于他的军功,一直在被别人分润,摊薄。浴血奋战数载,去得总是最危险的地方,到头来却仍旧是一个不值一提的小军官。
后来在因缘际会之下,他入了并州刺史、骑都尉丁原的眼,一句轻飘飘的义父,就顶的上他数年厮杀,就顶得上他满身的伤痕,很快他就连升数级,成了军中的主簿,麾下也有更多的猛士效忠。
这种权力带来的美妙感觉让吕布有些迷醉,有些欲罢不能。
有一便有二,这第二句义父,为他换来了更多的东西,从一个小小的主簿,成了骑都尉,最近又被加封为中郎将,赐爵都亭侯,风头一时无两。
原本吕布以为自己会很满足的,他强迫自己不去听身后的骂名,不去看西凉兵祸害洛阳百姓的暴行,不去想所作所为的对错。
可是张辽的离开,高顺的沉默,魏续、宋宪等人的欲言又止,无不让吕布心如刀割,辗转难眠。
每当这时,吕布就像一匹孤独的狼王一般,独自舔舐着伤口,看着身上密密麻麻的伤痕发呆。
自从跟了董卓之后,吕布每天都在告诉自己,我没有错,大丈夫生于天地间,岂能郁郁久居于人下。
原本一切都没有问题的,吕布已经调整好了情绪,将因张辽离开而产生的自我怀疑压在心底,并套上了一层层坚硬无比的硬壳,刀剑不能摧,矢石不能入。
直到遇到眼前之人,遇到老师口中,一言就可抵千军万马的男人。
张飞的辱骂虽然让他恼怒,可也就是一时激愤,过后自会烟消云散。
可刘备轻飘飘的几句话,就让他如临大敌,感觉犹如回到了惨烈的边境战场,一个人面对敌方的千军万马一般。
几句话而已,就让他变得里外不是人,令身后的西凉铁骑与他生出了嫌隙,陷入了十面埋伏,进退维谷之境。
更重要的是,那些话击碎了他的盔甲,击穿了他的心房,让他身上那一道道伤疤开始隐隐作痛。
这些疼痛开始提醒着吕布,他也曾是一个英雄,是一个保家卫国,抵御胡虏的英雄。
这种感觉别人很难明白,三言两语是道不清,说不明的。
一个素未谋面,有着偌大名头之人,不嫌弃他行为卑鄙,认贼作父,满身骂名。
还记得他在边境为抵御胡人入侵所奉献的功劳,还愿称他一声英雄,这让吕布如何能不感动,如何能够恶言相加。
这种感觉太可怕了,吕布从未遇到过这样还未出剑,就已经将他杀得丢盔卸甲,狼狈败退的对手。
甚至在心中,他竟隐隐生出了跟着刘备匡扶汉室,青史留名,似乎也是个不错的选择之类的念头。
周围的高顺、魏续等将大惊,他们从未看到过吕布这般无措过,再看城上那人时,心中就充满了忌惮之意。
同样感到忌惮的还有徐荣,他不觉得吕布会反水,可城上刘备一开口,就让己方大将铩羽而归,这是很伤士气的。
有心骂两句,可他怕刘备又开口招揽他,回去以后引得主公董卓猜忌。
因为自贾诩与张辽叛逃以后,他的主公对众将已经不似以前那么信任了。
这次出征,队伍里塞了很多董氏子弟,他这个统帅,也是处处受节制,无法独断专行的。
若是打赢了还好,如果打输了,徐荣明白,今天刘备说的这些话,就会让吕布以及原并州一系的人马变得举步维艰,会引出一场不小的乱子出来。
纵横沙场多年,作为沙场老将的徐荣,还是第一次遇到这么难缠的敌人。
这颖阴附近的十数个村庄全都渺无人迹,滴粮未存。
而城上人头攒动,那些民夫不停地在运守城物资,加固城防,一副与城池共存亡的模样。眼看着是要与他们打持久战,攻城战的。
把培养不易的骑兵耗在攻城战上,是最愚蠢的行为。
可要从颖川各地征召攻城的士卒,这得需要与各方沟通,若是本地的士绅不买账,那就得回洛阳上报,从别处调兵过来。
这一切都需要时间,不打又不行,打了又不能速胜,这就非常头疼了。
他之前听说燕云铁骑勇不可当,皆不畏死,还为此做了很多针对的布置,可此刻全都付诸流水,得从头来过。
看着城上挂着的免战牌,徐荣真想问问刘备,你还是不是男儿,亏你那么大的名头,连出城厮杀一番的勇气难道都没了么。
狗咬刺猬,无从下嘴的徐荣只能神情恹恹的挥了挥手,示意全军后退扎营。
刘备看着西凉兵退去,对一旁的谋士团笑道。
“今有董贼发兵来讨,诸位先生何以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