州牧刘虞还是没有见刘备的意思,每次他前往州衙求见,都被看门的衙役给不冷不热的挡了回来。
带的兵也只能驻扎在城外,三五十人进城吃酒,城门的士兵会睁只眼闭只眼放进来,但持械者不得超过十人,不得带着骑兵进入。
刘备开始还想不通,觉得刘虞这是慢待和歧视他,经由方源解释,这才明白还是此前城池被攻破的原因,让城里的百姓遭了兵灾。
人们经历了十多天地狱一般的生活,如今自然是畏兵如虎,不想让他们这些手持兵刃甲胄的大头兵进城。
其实刘备已经感受到了,不管是因为兵灾的影响,亦或是因为流言,蓟县这座县城里的人似乎不是很欢迎他。
与别人攀谈,前一秒或许还笑脸相对,可下一刻在听到他的身份后,全都脸色大变,随后行礼告退。
如此这般过了一段时日,刘备也就不热脸贴人家的冷屁股了,草料、食盐、水酒、粮食等杂物日常采买,都交给了手下去置办,而他就闷头在城外练兵。
值得一提的是刘虞这边就最初时给了一个军司马的职位,以及一些甲胄、弓弩、刀兵、箭矢,钱粮那是半点也没有的。
刘备到蓟县这一个多月,全都是在啃老本。要不是苏双与张世平带着商队来了一次,送来了军队过冬急需的木炭、布匹、白叠子、粮食与腊肉干,那这几千人的吃饭都是一个大问题。
两人还给刘备带了一件白色的狐裘大衣,是从辽东的某个部落里收到的皮草缝制的。
拿着这件衣服,刘备的眼眶都快红了,“苏兄、张兄,备何德何能,能得二位兄长鼎力相助。如此厚恩,让我该怎么报答啊。”
苏双与张世平相视一笑,后开口道,“玄德这是说的哪里话,只要你它日富贵时,记得我们哥俩,就足够了。”
“再说了,要不是有你保驾护航,我们这几年的生意也不会做得如此顺风顺水。”
“我们之前走南闯北,贩马起家,攒下一份不小的家业。”
“虽家财万贯,可真不敢露富,唯恐遭遇杀身之祸,被人当成肥猪一样宰掉。”
“唉,商人本就低贱,我们以前活得真不像个人。不论走到哪,都有人欺负。”
“这白道么,那些当官的,当兵的,哪怕是衙役,也要问我们伸手,要孝敬的钱。”
“黑道就更多了,地痞流氓、有些凭借武力勒索钱财的游侠、行商路上的山贼、盗匪,还有胡人那边的马匪。”
“有时运气不好,去北边趟一回,亏本都是其次,就怕把命搭进去。”
“就是自从跟了玄德你,我们才感觉自己活得像个人,而不是什么低贱的,人人都可以踩一脚,捏一手的软柿子。”
张世平疯狂点头,“我与苏兄看法一致,自从跟了玄德,涿郡就变成了坦途,再也没有那些乌七八糟的烦心事。”
“周围几个郡的盗匪和胡人马匪畏惧你的威名,一般只要给了买路钱,都不会再为难我们。”
“所以千万别说什么报答,这些东西是我与苏兄自愿赠予的。”
刘备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这两个金主实乃他的贵人,从起兵送的马匹、镔铁、金银等物,到现在过冬用的白叠子、桑麻布、丝布、粮食、肉干、盐巴等杂货,每一次都解了他的燃眉之急。
特别是这白叠子,也就是后世的棉花,此时还没有传进来,就是托两人的福,他才能买到。
那是一次机缘巧合,在买汉血宝马时,刘备发现一个西域的胡商带了一点,就打算大量购买此物。
仔细询问那个来自鄯善国,也就是后世楼兰的胡商,才知道棉花已经由印度河流域传到了西域诸国,作为一种观赏性植物,存在于一些国家内。
当时刘备就提出了要大量购买此物,让那个胡商开价,并表示有多少收多少,出手就是十片金叶子,给那人都整懵了。
本着有钱不赚王八蛋,有傻子不坑白不坑的朴实原则,双方很快就约定好了这笔生意。
由于凉州太乱,玉门关等关隘又被当地羌人部落把持,所以这个胡商要走草原绕一大圈,哪怕带着足够多的护卫,路上也要缴纳许多的保护费才能安然抵达蓟县。
重要的是费时间,所以双方选择在南匈奴某个信得过的部落内交易。
两匹汗血宝马,以及这些棉花,都是苏双与张世平带着商队弄回来的,刘备对两人的感激之情,真是无以言表,只能默默记在心里,等着来日发迹时一一报答。
买回来的棉花悄悄种在了楼桑附近的山上,成熟之后再经由脱籽儿,弹棉花、纺线、织布,做成棉衣、棉鞋、棉手套,整个过程,除了种植与收获,其它工序都是由苏双与张世平两人一手操办。
这时候人们的衣服要么是由桑拿织造的布做的,要么是由蚕丝纺线织的布做的,由棉花做成的棉条纺出棉布,再变成一件件保暖的衣物,确实是一件划时代的创举。
其实从种植棉花到拿到成品,做这些事完全可以由楼桑村民一手操办,可刘备偏偏就让两人负责后续工艺,就是在故意把方子送给他们。
如果有朝一日贩马的生意不好做了,棉布生意蕴含的巨大利益,就是他给两人的回报。
一个方子万万金,这绝对不是夸张。只要用得好,由此缔造出一个经久不衰的棉织造家族也是平常事。
就在刘备与两人在酒席上推杯换盏,互诉衷肠之时,关羽带着方源,张飞带着新加入的童渊、赵云,开始给每个士兵发放御寒的棉衣,也让他们顺道认认人。
方源每跟着发一套,内心的震撼就多一分,他是真的没有想到,一朵毫不起眼的白花,竟然能变成柔软的衣物,变成可以御寒的神物。
有这些东西在,北方的酷寒算个屁啊,自家的主公这次真可能会打出一个惊世骇俗,举世瞩目的战功出来。
更重要的是,方源心里的某个忧虑终于消失了。
人吃马嚼,这每天都是一笔不小的开销。原本担心坐吃山空,可在见到自家主公背后的大商挥金如土的豪横实力之后,一切担忧尽数消散一空。
另一边的童渊与赵云心情就比较复杂了,疑惑、震惊、激动、佩服等诸多情绪杂糅在一起,最终化作一声喟然长叹。
“刘玄德真乃神人也,有棉衣、棉鞋等物在,焉有不胜之理。”
看着漫天飞雪,童渊接着叹道,“如果前方战事不顺,就是这等虎狼之师威震北境之时。”
张飞回头咧嘴一笑,“嘿嘿,童先生说的没错,俺大哥的确是神人,要不然大家伙怎么会一个个抛家舍业,一起跟着他出来干大事。”
“张纯,张举、丘力居算个鸡毛,这次我们不把辽东、辽西那些居心叵测的部落犁一遍,就对不起那些被异族欺负的汉人。”
“看到那些腊肉与牛肉干没,那就是我们的速食军粮。”
“到时一人带一大包,我们路上先坚持一下,等到了胡人部落,我们吃他们的牛羊,我大哥把这叫就粮于敌。”
童渊与赵云人都傻了,他们一开始只想着平乱就好,只要幽州的胡人定了,其它州郡的乱子就不算大乱子,地方上强大的豪族就能自发募兵扑灭。
现在他们听到了什么,这个冬天,眼前的这群人打算去收拾那些经常降而复叛的胡人部落。
“那张将军,你们……,不,我们打算出动多少骑兵。”
张飞对童渊的改口非常满意,知道自家大哥看重这两人,也就没有隐瞒,“三千骑兵。”
“三……,三千骑兵?!”
童渊与赵云眼睛睁得老大,感觉张飞在说笑。
赵云也学着军中的人喊了句,“三哥,我记得我们只有五百骑啊。”
张飞十分得意的一笑,“现在只有五百骑,不代表以后只有五百。”
“这几天你们也看了,那些新兵都在轮流用战马练习骑射,以及骑枪突刺之术。”
“他们中的新兵,其实已经算是个合格的骑士了,只不过马不够而已。”
“这没啥,我们买了一些骡子、驴子,到时先骑着将就赶路,顺带保护辎重,等我们的先头部队战胜,不就有马可用了。”
“胡人抢我们,我们也可以抢他们的么。”
“刘虞,刘使君到了幽州已经一月有余,那些叛贼还在首鼠两端的观望,等着朝廷许好处,或者赦免他们劫掠汉民财产,侵扰州府之罪过。”
“这事太憋屈了,我们汉人什么时候沦为可以任人宰割的羔羊了?”
“蛮夷,禽兽也,畏威而不怀德。你给多少好处都没啥用的,根本喂不饱。把它们脸打肿就好了,这是大哥说的。”
“两位,要不要一起陪我们闹一场?”
童渊突然放声大笑,这仗还没打,光是听着,就让人血脉喷张,热血沸腾。
“固所愿,不敢请耳。”
“子龙,你师父啥意思啊,俺老张是个粗人,没明白。”
“三哥,这是同意的意思。我感觉你多余问,扬我大汉威名之事,没有哪个好儿郎会拒绝。”
“嘿,你小子……”张飞瞪了赵云一眼,随后又笑了起来,“也是,我以前做梦都想封狼居胥,饮马阴山。以后等有机会了,我一定让那些侵占我大汉养马地的鲜卑与匈奴人好看。”
“我记得大哥有首诗写得是真好啊,因为是军旅诗,我也就记得这首。”
赵云一边将棉衣递给千恩万谢的士兵们,一边惊讶的问道,“什么是军旅诗,大哥还有其它诗词流传?”
张飞轻声笑了笑,“你听了就明白了。”
“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
“自王莽篡汉以来,其实现在的大汉朝已经不是以前高祖建立,汉武时期打得匈奴不敢南顾的汉朝了。”
“打了这么多年,地盘是越打越小,胡人是越来越猖狂,实在是教人不忿。”
“饮马阴山,这就是你三哥这辈子的梦想。这首诗,也是大哥结拜时送我的。”
“二哥也得了一首,不过改天你要自己去问,他那个太复杂,俺记不住。”
童渊与赵云此时已经没法说话了,他们真的被刘备心中的大志向给震撼到失声。
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
以前的大汉何其强大,不说差点给匈奴打得亡族灭种,就是西域诸国,也是受己方都护节制的。
现在呢,北边疆域一直缩小。西边呢,连商队都不过去,已经有春风不度玉门关的民间说法了。
在所有人都忘记了大汉昔日荣光之时,在这幽州的蓟县,有一个人,或者说是一群人,想要再次封狼居胥,饮马阴山,这是何等豪迈的气概与远大的志向。
此刻,不说已经生出效仿卫霍之心的赵云,就连垂垂老矣的童渊,也生出了廉颇老矣,尚能战也得雄心壮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