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那头急促的声音,像一桶冰水,瞬间浇灭了苟尚峰脑子里最后一点关于腰椎穿刺步骤的模糊记忆。
【意识不清,偏瘫,脑血管病……】
这几个关键词,让苟尚峰的心脏猛地一缩。
他知道,这意味着又是一个与死神赛跑的夜晚。
“知道了,马上到!”
他几乎是本能地回答,挂断电话,动作已经快于思考。
抱怨?
吐槽?
思考人生?
在急诊面前,这些都得往后稍稍。
刻在骨子里的医学训练,让他第一时间做出了反应。
他抓起椅背上的白大褂胡乱套上,也顾不上整理自己那堪比鸟窝的头发,甚至忘了带上他那本还没合上的《神经病学》,跌跌撞撞地冲出了宿舍。
凌晨三点多的医院走廊空旷而寂静,只有他急促的脚步声和自己的喘息声在回荡。
惨白的灯光照在冰冷的地砖上,反射出一种非人间的、令人压抑的光泽。
苟尚峰一边跑,一边强迫自己打起精神,将脑子里那些关于大唐、关于孙郎中、关于铜钱和考试的杂念暂时清空,快速回忆着急性脑血管病,尤其是缺血性卒中的急诊处理流程。
时间窗,静脉溶栓,动脉取栓,NIhSS评分……
一个个知识点在他因缺乏睡眠而格外迟钝的大脑里艰难地翻滚着。
【靠哎,偏偏在这种时候来个大的!】他心里哀嚎【老子的出科考试啊,这下彻底没时间复习了。】
他冲进灯火通明的急诊抢救室,一股浓烈的消毒水味和隐约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抢救室内一片忙碌。
医生护士脚步匆匆,各种监护仪器的滴滴声、报警声此起彼伏。
“神经外科会诊!哪个病人?” 苟尚峰对着最近的一个护士喊道。
“这边!5床!” 护士头也不抬地指了个方向。
苟尚峰快步走过去。
只见一个约莫六十多岁的老年男性躺在病床上,面色晦暗,口角歪斜,右侧肢体瘫软无力,意识似乎处于嗜睡状态,对周围的呼唤只有轻微反应。
床边的监护仪显示血压偏高,心率略快。
急诊科的医生正在给病人建立静脉通路,看到苟尚峰过来,立刻简要地汇报了情况:
“患者男性,68岁,家属代诉晚餐后看电视时突然言语不清,随即出现右侧肢体无力,呼之不应,约一小时前由120送入。既往有高血压、糖尿病史。入院查体:嗜睡状态,GcS评分11分(E3V3m5),双侧瞳孔等大等圆,直径约3mm,对光反射灵敏。口角左歪,右侧鼻唇沟变浅。右上肢肌力0级,右下肢肌力I级,左侧肢体活动自如。右侧巴氏征阳性。初步考虑急性脑血管意外,已抽血送检,心电图提示窦性心律。”
苟尚峰快速听完汇报,点点头,戴上手套,开始进行更详细的神经系统检查。
“老伯?老伯能听到我说话吗?睁开眼睛看看我?” 他凑近病人耳边,提高声音呼唤。
病人艰难地睁开眼,眼神有些涣散。
“能动动左手左脚吗?” 病人左侧肢体还能遵嘱活动。 “右手右脚呢?抬一下试试?”
右侧肢体毫无反应。
“看看我的手指?能说出这是几吗?” 他伸出两根手指。
病人嘴唇蠕动,似乎想说什么,但只能发出含糊不清的“啊啊”声。
——失语。
瞳孔、眼球运动、面瘫情况、肢体肌力、肌张力、病理反射……
苟尚峰一边检查,一边在心里快速进行着NIhSS卒中评分。
评分结果很高,提示神经功能缺损严重。
结合病史和体征,急性大血管闭塞导致的缺血性脑卒中可能性极大。
“发病时间一小时,还在溶栓取栓时间窗内。” 苟尚峰心里一紧,立刻做出判断,“必须马上完善检查。”
他对急诊医生说道:“初步考虑急性脑梗死,大血管闭塞可能性大。立刻安排急诊头颅ct平扫+ctA,排除出血,明确血管情况,通知影像科优先检查,同时完善急诊生化、凝血功能。”
“好!” 急诊医生立刻开始开具检查单。
“我需要立刻联系我们上级医生。” 苟尚峰知道,这种可能需要溶栓或取栓的病人,必须尽快请示上级。
他走到一旁,拿出科室值班手机,深吸一口气,拨通了那个他最不想在半夜拨打的号码——沈仁华的电话。
规培医生遇到急危重症,尤其可能涉及有创操作或高风险治疗时,按规定必须向上级汇报。
电话响了几声,很快被接通了。
“喂?” 电话那头传来沈主任略带沙哑和不悦的声音,显然是被吵醒了。
“主任,我是苟尚峰。” 苟尚峰赶紧自报家门,用最简洁的语言快速汇报了病人的情况、查体发现以及初步的判断和处理,“……考虑急性大血管闭塞性脑梗死,在时间窗内,已安排急诊头颅ct+ctA……”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钟,似乎在快速消化信息。
然后,沈主任的声音传来,依旧平静,但带着不容置疑的指令:“知道了。ct结果出来立刻回报。你先跟着病人去做检查,确保流程顺畅。我马上到医院。”
“是,主任。” 苟尚峰挂断电话,感觉手心又出汗了。
沈扒皮要亲自来!
这下压力更大了!
他看了一眼正被护工和急诊医生推着往外走的病人推床,赶紧快步跟了上去。
夜色深沉,医院的走廊空旷而漫长。
推床轮子滚动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苟尚峰跟在旁边,看着病人那毫无生气的侧脸,闻着空气中若有若无的消毒水味,再想想自己那本只翻了几页的教科书和几天后就要进行的考核……
他感觉自己的人生,就像这漫漫长夜一样,充满了奔波、意外和看不到尽头的疲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