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盐滩腥卤
弘治二十八年正月,东海盐场连遭半月风暴,滩涂深处的\"聚宝池\"突然浮出异状:每日退潮时,盐晶会自动凝结成\"永昌\"二字,日光下泛着银光,称\"海神赐福\"。谢明砚仍以\"谢掌柜\"之名,推着盐车跟着晒盐队走进滩涂,车辕旁系着的贝哨(替代木哨)被卤水浸得发灰,哨身缠着当地特有的\"盐地红荆\"(一种耐盐碱的灌木),吹响时带着海盐混着腐壳的腥气。
\"谢掌柜,这盐池碰不得!\"老盐民盐翁(非木翁)的小腿布满鱼鳞状的溃烂,每走一步都拖着\"咯吱\"的盐痂——五年前被盐监阎厉用特制盐铲铲过小腿,盐卤渗进伤口凝成盐晶,至今每到潮起就流脓。他手里的盐耙齿缝里嵌着半片孩童的指甲,耙柄刻着的\"盐\"字被血浸成暗褐色:\"阎大人说这是'海神显灵',每担字盐能抵三户徭役,可那些字......\"老人突然往盐滩上啐了口,血沫落地即被盐粒吸干,只留下个暗红的印,\"是用娃们的头发缠出来的。\"
谢明砚的草鞋踩在结霜的盐滩上,鞋底突然被硌出个血洞——是枚嵌在盐晶里的孩童指骨,骨头上还缠着几缕未腐烂的麻绳,想必是孩子被拖走时,慌乱中抓住的盐筐绳。他俯身用刀鞘撬开盐块,指骨上的盐粒簌簌落下,露出里面暗红的血渍,混着盐晶在指腹凝成一层发腥的盐壳,咸得像眼泪。
\"您是说......\"谢明砚的声音压得很低,他闻到聚宝池深处飘来的异香,不是海盐的清冽,倒像是什么东西在卤水里泡烂的味道,混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甜腥。
盐翁突然抓住谢明砚的手腕,指节因常年握耙而结着厚茧,掌心的裂口渗出血珠滴在盐滩上,瞬间凝成细小的血盐粒。\"那是'迷魂卤',\"老人的眼睛里布满血丝,像两汪被盐腌过的浊泉,\"是阎厉让人熬了盐地红荆的根,混着娃们的血泼在盐池里,遇日光就显出银纹......他们说那是海神显灵,可我亲眼看见,五娃家的丫头就是被这卤水迷了心窍,自己走进涨潮的深海里!\"
谢明砚望向聚宝池深处的\"祭盐台\",那里的盐堆上插着褪色的幡旗,在海风里像无数只摇晃的手臂。他突然明白,那所谓的\"海神赐字\",不过是勾魂的符咒。
(一)盐册秘语
盐翁哆哆嗦嗦地从怀里掏出块竹篾片,被汗水浸得发软,边缘用油烟混着卤水写的字已晕成黑团:\"瑞盐者,虐盐也。以童发缠盐模,混盐民指血卤于盐池,凝则显字,伪称天授。\"
谢明砚捏着竹篾的手猛地收紧,篾片边缘的毛刺扎进掌心——篾片夹层里夹着一缕孩童的头发,发丝上还沾着细小的盐晶,想必是孩子被按进盐池时,从头顶薅下的。
\"这是盐生的头发......\"盐翁的声音突然哽咽,浑浊的眼泪顺着脸颊的皱纹往下淌,在下巴汇成水珠滴在竹篾上,\"我那孙儿,去年刚满八岁,就因为说'盐上的字是头发缠的',被阎厉绑在祭盐台的盐柱上......\"老人突然捂住嘴,指缝里漏出的呜咽被海浪吞没,\"他们用滚烫的盐卤一勺勺浇在他身上,说这样的'血肉盐肥',才能让盐晶长出'灵纹'......最后......最后连骨头都被腌成了咸渣......\"
谢明砚的心像被盐卤腌过,又涩又疼。他捏着那缕头发,发丝细软,显然是孩童的胎发。\"阎厉为何要如此?\"他的声音有些发颤,想起方才路过盐仓时,那堆待运的\"瑞盐\"里,隐约能看见缠在盐晶里的发丝。
\"为了讨好京里的大人!\"盐翁猛地抬起头,眼泪混着海风从眼角滚落,\"他说这'瑞盐'能供皇家祭祀,每担盐能换黄金......还说......还说用孩童的血肉当'盐引',海神才会'显灵'......\"
谢明砚的手按在腰间的短刀上,刀柄传来的凉意让他稍定心神。他想起微服前太傅说的话:\"所谓祥瑞,若沾了苍生血,便是穿肠的毒药。\"此刻才知,这毒药竟能结晶成雪白的盐粒。
(二)驯盐秘辛
三更的海潮最猛时,谢明砚与林羽借着月光摸到盐仓外。这处用盐砖砌成的仓库半浸在海水里,窗缝透出的火光在雾气中忽明忽暗,隐约能听见孩童压抑的啜泣,混着刮盐的\"沙沙\"声,在潮湿的空气里荡出令人心悸的回响。
\"听里面的动静。\"林羽的铁链缠在手腕上,链环沾着卤水,泛着青白的盐霜。谢明砚扒着盐砖缝往里看,十几个盐役围着口大盐锅,锅里熬着黏稠的灰黑色液体,漂着层细碎的皮肉——是盐地红荆汁混着刚从孩童指节上刮下的血沫,旁边的石臼里,碎骨与盐粒正被捣成粉末,扬起的灰雾在火光中闪着诡异的银光。
盐锅旁的盐架上,绑着个穿粗布褂的男孩,冻得发紫的小手被铁钳锁在盐柱上,右手食指被盐晶刺得血肉模糊,指缝里还夹着块未成形的盐字。他的脸被盐雾熏得发白,嘴唇咬出了血,却死死忍着不哭,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声响,像只被网住的小海鸥——谢明砚的心猛地一缩,那是盐翁的小孙子盐芽!
\"阎大人说了,这娃的血最'咸'。\"一个歪嘴盐役捏着盐芽的手指往盐模里按,血珠落在盐晶上,瞬间凝成暗红的结晶,顺着模子凝成\"昌\"字的最后一笔。他的声音里带着贪婪的笑:\"用他的血腌的盐,送进宫去,咱兄弟少说也能捞个盐场吏当当!\"
盐芽突然剧烈地挣扎起来,铁链在盐柱上划出刺耳的声响。\"放开我!你们是骗子!\"他的声音因为寒冷而发颤,却异常清亮,\"这字是用头发缠的!我哥就是被你们这样害死的!\"
歪嘴盐役的脸瞬间沉了下来,他猛地揪住盐芽的头发,把孩子的脸往盐锅上按:\"小杂种还敢犟嘴!再哭就把你扔进'沉盐井',让你跟你那多嘴的哥作伴去!\"
盐芽的哭声突然拔高,不是因为疼,是因为看见盐锅底的阴影——那是个小小的盐雕,雕着只海鸟,是他哥哥盐生用盐块刻的,去年还拿在手里给他讲故事。
谢明砚的短刀\"噌\"地出鞘,刀光划破雾气。林羽突然拽住他的胳膊,往仓库后方指——那里的盐堆在动,露出双老泪纵横的眼睛,是盐翁!老人手里攥着把磨得雪亮的盐铲,铲刃在月光下闪着寒光,显然是等不及要拼命了。
\"动手!\"谢明砚低喝一声,与林羽同时撞开盐仓门。短刀劈断绑盐芽的铁链时,歪嘴盐役的盐铲已经戳过来,谢明砚侧身躲过,刀风扫过盐架,数百块结字的盐晶滚落,砸在盐地上发出\"噼啪\"的响,像无数颗被摔碎的牙齿。
盐芽跌进谢明砚怀里时,怀里掉出个小小的盐布包,包里装着半块烤海鱼,鱼骨上用指甲刻着\"爷救我\"三个字,刻痕深得几乎把鱼骨刻断。谢明砚脱下自己的粗布衫裹住孩子,才发现盐芽的后背全是细密的盐渍伤口,伤口里嵌着盐粒,像撒了把碎玻璃——是被盐役用盐卤泼的,想来是为了让他\"老实\"。
\"别怕,我带你出去。\"谢明砚的声音放柔,指尖触到孩子后背的伤口时,盐芽瑟缩了一下,却咬着牙没哭,只是往他怀里缩得更紧了些,像抓住一块浮木。
二、盐铲凶光
\"反了!反了!\"盐仓的门被猛地踹开,盐监阎厉披着海豹皮袍站在潮水里,腰间的鎏金\"监盐牌\"在月光下闪着冷光,牌面的\"裕\"字被血涂改成\"枯\",像块腌透的咸鱼。他骑着一头披甲的海象,獠牙上挂着盐渍的锁链,身后跟着二十名盐役,手里的盐铲在潮声里泛着寒光,铲刃上沾着的肉末被海水冲下,滴在盐滩上像一串暗红的珍珠。
\"谢掌柜,倒是会寻盐利。\"阎厉的声音像被海盐腌过,又干又涩,他的目光扫过谢明砚怀里的盐芽,突然嗤笑一声,\"我当是谁在捣乱,原来是你这收盐的野商。怎么,眼红咱家的'瑞盐'?\"
他抬脚踩住一块滚落的盐晶,盐块碎裂的瞬间,暗红的汁液溅在谢明砚的裤脚上,浸成一片紫黑色。\"这块盐字能换五十两黄金,\"阎厉的语气里满是不屑,\"你八辈子都赚不到。\"
谢明砚将盐芽护得更紧了些,怀里的龙纹令牌被卤水浸得发潮,硌得肋骨生疼。他看着阎厉那张被海风刮得干裂的脸,突然觉得荒谬——这人竟以为能用孩童的血肉铺就升官路。\"阎大人的生意,果然一本万利。\"谢明砚的声音冷得像冰,\"用孩童的骨头当盐引,难怪瑞盐长得这么'灵异'。\"
阎厉的脸瞬间涨成青紫色,他猛地从海象背上跃下,手里的盐铲直指谢明砚的咽喉:\"放肆!竟敢污蔑海神!\"他的眼神里闪过一丝慌乱,随即被狠戾取代,\"拿下这刁民!敢坏我大事,定要让他尝尝'盐腌'的滋味——把他扔进沉盐井,让卤水腌成肉干,给海神当祭品!\"
盐役们举着盐铲围上来时,林羽突然甩出铁链,缠住最前面两人的脚踝,猛地一拽,两人撞在盐砖墙上,脑浆混着盐粒溅在墙缝里,被卤水瞬间腌成暗红的硬块。谢明砚趁机抱着盐芽往盐仓后门冲,却被阎厉堵住去路——他手里拿着一把特制的盐铲,铲面铸着海浪图案,边缘布满倒刺,正是当年铲伤盐翁小腿的凶器。
\"尝尝这个。\"阎厉狞笑着扑过来,盐铲直取谢明砚的脖颈。谢明砚突然矮身,怀里的贝哨飞出去,正砸在阎厉的额头上,哨口裂开的瞬间,里面的盐地红荆汁掉出来,落在阎厉的皮袍上,遇海水瞬间变红,像血一样渗进海豹皮里。
阎厉的动作猛地僵住,像被红荆的毒性迷了心神。谢明砚趁机踹开他,冲出盐仓时,听见身后传来盐芽带着哭腔的喊:\"我哥的盐鸟......我哥的盐鸟还在里面......\"
谢明砚的心像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他回头望了一眼火光中的盐仓,那里的每一粒盐都在渗血。他攥紧了拳头,指节因用力而发白——这账,必须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