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更天的薄雾如墨汁滴入清水,在贡院棘墙间洇开灰蓝色的瘴气。沈砚冰贴着墙根移动,靴底碾碎的蓝艾枯叶发出细碎声响,与远处值更梆子的「咚咚」声形成诡谲的和鸣。她的铁尺钩尖挑开墙角蛛网时,铸钩钉突然发烫,青禾刻的「冰」字纹路里渗出荧蓝微光,如同一尾垂死的萤火虫,在晨雾中划出箭头,直指百米外废弃马厩——那座坍塌半边的建筑像只蹲伏的夜枭,黑洞洞的门框里溢出腐草味与铁锈味的混合气息。
「沈副将!」阴影里闪出的灰衣少年踉跄着撞进月光,怀中油纸包的墨卷散落数张,露出边角的蓝艾枯叶。小柱的衣襟染着新鲜血渍,血珠顺着衣褶滴在青石板上,竟在接触地面的瞬间泛起白沫——是雪蚕矾中毒的征兆。他的瞳孔已开始涣散,手指死死攥住沈砚冰的袖口,喉间发出咯咯声响:「孙鹤年的人...提前转移...三辆马车...」
沈砚冰的钩链瞬间卷住少年咽喉,却在触及他后颈皮肤时猛地顿住——那里有道月牙形疤痕,边缘呈锯齿状,与自己七年前替青禾挡刀留下的伤痕分毫不差。「谁给你下的毒?」她的铁尺钩压在他颈动脉上,感受着脉搏的快速减弱,指甲几乎掐进掌心,「影卫三巨头是谁?」少年的指尖颤抖着比出「三」的手势,突然剧烈咳嗽,黑血混着毒雾喷在她手背上,腥臭中夹杂着蓝艾香。
在少年瞳孔涣散的刹那,沈砚冰看见他眼底倒映出自己扭曲的脸,以及身后马厩门缓缓打开的黑影。她猛地旋身,铁尺钩划破晨雾,却只勾住半片飘落的蓝艾枯叶——叶面上用钩光密语写着「陷阱」二字,笔迹与青禾临终前的绝笔如出一辙。怀中的墨卷在露水中浸透,卷首「沈遇」的火漆印下,底层字迹渐渐显形:「孙鹤年伙同吏部尚书、礼部侍郎,私刻活字模三千枚...」
慎思阁内,谢明砚的狼毫笔杆重重叩在暗格机关上,七百枚檀木活字模在晨光中折射出冷光,每枚模子上都沾着未干的蓝艾汁。他摸出青禾的断发,发丝突然绷直如箭,指向北墙「慎」字匾额——那里的木纹缝隙间,渗出一线极细的荧光,与青禾轮椅辙印里的荧光石材质相同。「青禾,你到底想告诉我什么?」他低声呢喃,断尺刚划破匾额,数十支弩箭破空而来,尾端纸条上「灭口」二字在晨光中泛着妖异的暗红,如同青禾临终前咳血的唇色。
「你果然机敏。」孙鹤年的声音从暗格里渗出,如同腐叶下的毒蛇吐信。老人身着夜枭宗主的黑袍,胸前勾魂幡纹样用金线绣成,在火光中扭曲如活物。他转动轮椅碾过活字模,铜铃发出刺耳的「叮叮」声:「七百份墨卷?当今吏部尚书的朱笔一挥,就能让它们变成白纸——就像七年前他让青禾的肺烂成浆糊那样容易。」暗格里涌出的浓烟混着苦杏仁与蓝艾香,谢明砚猛地扯下衣襟捂住口鼻,却在触及怀中绝笔信时浑身僵住——信纸边缘的齿痕竟与烟雾中的毒雾流动轨迹完全吻合,形成阴阳鱼般的镜像。
「阴阳棋局...」他想起青禾在义学后院教他下棋的午后,阳光穿过蓝艾叶,在棋盘上投下细碎光斑,「阳钩破局,阴钩藏锋,真正的杀招在暗影里。」断尺突然刺入地面砖缝,借力跃上横梁,这才惊觉天花板上刻着巨大的科举号舍图,每个号舍都标着「沈」姓考生,中心「丙字三号」用朱砂圈住,正是七年前沈遇被诬陷舞弊的考号。号舍图边缘刻着一行极小的钩光密语:「影卫标记,合而为正。」
棘墙外的马厩地窖里,腐草味被浓重的朱墨香掩盖。沈砚冰的铁尺钩挑开木箱封条,数百本青禾的《科举防弊十二策》手稿露出一角,每一页考生姓名都用蓝艾汁写成,在晨雾中泛着微光。「沈遇」二字被红笔圈住,旁边批注:「此卷若改,铁尺军必乱,孙贼可趁势夺权。」批注的字迹力透纸背,最后一笔拖出的墨痕,与青禾临终前在她掌心写「砚」字时的颤抖如出一辙。
「沈砚冰,你果然来了。」吏部尚书从阴影中走出,酱色官服上绣着的蓝艾花纹与青禾义学的校徽完全一致,只是花蕊处多了只展翅的夜枭。他晃了晃腰间金鱼袋,铜哨露出的「砚」字与谢明砚的佩饰如出一辙,「青禾以为用你做饵能钓出我们?可惜啊,她到死都不知道,你后颈的月牙疤是我们给她的定心丸——让她误以为你是忠良之后,实则你每按一枚蓝艾指纹,都在往她的药里加一勺毒。」
沈砚冰的钩链「唰」地缠住对方咽喉,银链陷入皮肉的瞬间,她想起青禾给她包扎伤口时的温度:「砚冰,这道疤会变成钩,钩住所有该被清算的黑暗。」此刻吏部尚书袖口的蓝艾花纹刺得她眼眶发烫,铁尺钩刺破官服的刹那,老人掏出的密旨让她瞳孔骤缩——首页「着沈遇即刻处斩」的朱批旁,竟盖着青禾的「防弊」私印,印泥边缘的蝴蝶状裂纹,与七年前沈遇卷宗上的火漆印完全一致。
「青禾的私印?」吏部尚书咳出黑血,指尖划过印泥,揭下一层薄如蝉翼的蜡膜,底下真迹显形:「沈遇忠勇,着铁尺军副将沈砚冰彻查舞弊」。「查」字被利刃划烂,底层青禾的字迹洇着血泪:「砚冰,救兄,蓝艾根在棘墙丙字三号下...」沈砚冰的指甲深深掐进密旨,想起七年前兄长被处斩时,青禾曾塞给她一枚刻着「冰」字的铸钩钉,说:「这是打开真相的钥匙。」
慎思阁的毒雾突然化作青色火焰,谢明砚的断尺劈开烟雾,看见孙鹤年膝头放着的算珠香囊——那是青禾从不离身的物件,囊角蓝艾花纹里藏着的半片纸条,正是他七年前替她修补香囊时亲手缝上的。「苏信啊苏信,」老人转动轮椅,辙印在地面画出与青禾相同的螺旋纹,「青禾穿墨绿织锦不是因为好看,那是夜枭宗主的继位礼袍!她本就是我养大的棋子,却在遇见你后想甩开我们,真是可笑至极!」
狼毫笔杆「当啷」坠地,墨汁泼在孙鹤年脸上,显露出左颊的夜枭刺青——那是三勾连刃的图案,与沈砚冰后颈疤痕拼合,竟成完整的勾魂幡。「你撒谎!」谢明砚的断尺抵住对方咽喉,却在触及轮椅扶手时浑身发冷——扶手上的艾草刻痕,分明是青禾指尖日日摩挲的痕迹。「青禾的轮椅辙印...你怎么会有?」
「因为她根本没死!」孙鹤年狂笑时,轮椅下渗出的黑血在地面汇成蓝艾花图案,花瓣中央是个「诈」字,「你以为的临终投影?不过是钩光密语的幻术!她现在就在江南蓝艾田,等着看你们如何替她顶下舞弊的罪名——」他的瞳孔突然凝固,盯着谢明砚身后缓缓升起的黑影,那影子穿着青禾的墨绿织锦,轮椅辙印碾碎地面的活字模,发出细碎的咔嚓声。
棘墙地窖里,沈砚冰听见慎思阁方向传来巨响,像是楼板坍塌的轰鸣。她摸出青禾的断尺,尺身「砚」字旁的小字突然显形:「蓝艾根须下,藏着七百份考生血书,以血为引,可破万毒。」铁尺钩刺入地砖的瞬间,青砖下涌出无数带血的贡院浮票,每张票面上的蓝艾指纹都在晨光中发亮,如同七百双睁着的眼睛。
吏部尚书的脸色骤变,朝珠在颤抖中散落:「你怎么可能...」
「因为青禾说过,」沈砚冰捡起带泪痕的血书,血珠在蓝艾汁中显形为「孙鹤年掌模,吏部尚书掌印,第三人...」,「每朵蓝艾的根须都连着寒门考生的血,而七百个指纹,能织成钩穿腐网的刃。」她的钩链缠住对方手腕,扯下的朝珠里滚出数十枚活字模,每枚都刻着「替」「换」「甲」「榜」等字,「你们根本没打算篡改试卷,而是让寒门考生的卷子连誊录司都进不了,直接用活字模伪造三甲名单!」
慎思阁顶,谢明砚的断尺坠地声与孙鹤年的铜哨声相撞,如同两声惊雷。他看着轮椅辙印里露出的传送带,七百枚活字模正顺着轨道滑向地窖,突然想起青禾临终前塞给他的锦囊,里面除了避虫矾,还有半片带齿痕的蓝艾叶——那齿痕不是青禾的,是沈砚冰幼年被夜枭训练时咬下的,而青禾早就知道这一切。
「青禾是我的养女,」孙鹤年按下机关,慎思阁地板裂开的缝隙中,露出底下堆积如山的骸骨,每具胸前都插着刻有「沈」字的活字模,「七年前她想脱离夜枭,我就让吏部尚书伪造沈遇通敌案,逼她回到我身边。可惜啊,她竟偷偷在考生卷子里藏蓝艾指纹,想借此扳倒我们——」话未说完,他的目光被谢明砚手中的断发吸引,那发丝突然绷直如剑,指向北墙暗格里的一具棺椁。
棘墙外,晨钟响起的刹那,沈砚冰的铁尺钩刺入吏部尚书后颈的月牙形疤痕。老人发出非人的惨叫,后颈皮肤翻卷,露出夜枭的「影卫」标记——三勾连刃的勾魂幡,与她的月牙疤拼合,竟成完整的「正」字。血书里青禾的密语终于补全:「影卫有三,孙鹤年为魁,吏部尚书掌印,第三人...沈遇。」
「不可能...」她的铁尺钩「当啷」坠地,钩尖在血书上划出深痕,想起兄长被斩头前托人带的话:「慎思阁的月光能照见人心」。谢明砚浑身是血地爬出地窖通风口,手中残页上青禾的字迹刺得他眼眶生疼:「砚冰,沈遇未死,他自愿担下通敌罪,卧底夜枭内部,其血可解总坛机关...」
地窖深处的木箱同时打开,数百具穿着铁尺军旧甲的骸骨中,一具骸骨腕间的银镯发出荧光,显露出兄长的钩光密语:「砚冰,青禾是夜枭叛徒,孙鹤年欲除之而后快,速带谢明砚前往江南蓝艾田,那里藏着...」字迹在此处被利刃划烂,最后三个字隐约可见「总坛图」。
谢明砚握紧沈砚冰的手,触到她掌心的冷汗。他摸出青禾的断发,发丝在晨风中直指南方,那里的天空已泛起鱼肚白,隐约可见蓝艾田的轮廓。「青禾说过,蓝艾露珠能洗清朱墨冤屈,」他的断尺挑起吏部尚书的密旨,蓝艾汁显露出真正的御批:「着沈砚冰彻查科举舞弊,钦此」,「而现在,我们要去见的,不是夜枭宗主,是那个在暗影里布了七年局的...」
「...我的兄长,还有青禾。」沈砚冰将铁尺钩嵌入地窖机关,铸钩钉与骸骨腕间银镯共鸣,发出清越的蜂鸣。慎思阁的月光透过天窗,在地面拼出完整的科举号舍图,「丙字三号」下,青禾的轮椅辙印与沈遇的靴印交叠,形成一个完整的「钩」字——那是七年前,他们联手设下的「双钩合璧」之计。
「走,」她的声音不再颤抖,钩尖的幽蓝光芒照亮出口,「去江南。青禾在蓝艾田里等了七年,而我兄长的密语,需要用真正的钩光来补全。」
孙鹤年的咒骂声被锁进密道,两人跃出地窖时,谢明砚瞥见棘墙上的血印汇成龙卷,直指南方。他展开青禾的绝笔信,信末的「砚冰」与「明砚」交叠,竟成「青崖」二字,而在二字下方,用蓝艾汁写着最后一句密语:「当双钩合璧时,蓝艾花会为你们盛开,而我会在花海中,看着腐网被钩穿的第一缕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