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就入了夜，闻人仄把能记起来的九岁之前的事都讲了，一直讲到流落成乞丐。
闻人仄讲述的语气是干瘪平淡的，他只是把那些经历过的事简单凝炼了一番，并没有提他年少时的情绪，但钟虞仿佛看到他小小一只，抱着脑袋，害怕地蹲在角落的样子，那时的他无力又脆弱，什么都改变不了，只能随着这世道颠簸。
为什么没有人把他带回家呢？他那么小一只，吃得又少，性格也乖，为什么没有人疼他呢？钟虞甚至开始责怪自己，为什么自己那个时候没有找到他，抱抱他，领他回去呢？
但不管他如何心焦，那个小小的身影依然孤独地、可怜地留在了九岁，没有人帮他，甚至钟虞自己那个时候都尚不知道未来会有这么一个人让他牵肠挂肚。
钟虞紧紧抱着闻人仄，恨不得把他揉进骨子里。
闻人仄轻拍着他的后背以作安抚，过了会儿，衣衫被打湿了，他却笑了，很温柔，又有些释然，“我喜欢看你心疼我的样子，我是不是很坏？”
钟虞说不出话来，只是摇头。
闻人仄挣脱开他的怀抱，拿帕子给他擦眼泪，动作很轻，“但你真哭了，我又觉得还是不告诉你的好。”
钟虞这会儿能稍微控制一下情绪了，瓮声瓮气的，“可是，我想知道，我想更心疼你一些。”
昏黄的红色烛光打在闻人仄脸上，有一种朦胧的安静，又有一种旖旎的生动，他的眸中有着孩童一般的天真，就这样纯粹地凝视着眼前这个人。
闻人仄的目光几近痴缠着，钟虞甚至忍不住红了耳朵，他们明明做过那么亲密的事，他却为此时此刻的注视而感到难为情。
可闻人仄还未讲完，钟虞只得拉他的袖子，有些撒娇的意味，“那后来呢，成了乞丐之后呢？”
钟虞是想听，又不敢听的，那之后......是不是就进了无花教？
闻人仄先是为他难得的一面感到惊奇，接着他神情变了，他蹙起眉头，嘴角向下，好像不太想回忆之后的事，但他吐了口气，短短几句话就把剩下的事交代了，“我当乞丐的时候又瘦又小，自然抢不到吃的。后来是一个小公子给了两个馒头，我才活下来的，之后就被掳进了无花教，再然后，我武功大成，杀了前任教主。后来，就遇见了你”
这几句话好似耗尽了闻人仄的精神气，他有些疲惫地靠在钟虞肩上，看着房顶，眼神空茫茫的。
简简单单的几句话，却把钟虞的话都堵住了，他知道，阿泽不是不想说，只是太痛苦了，那些话滚过喉舌都会把自己烧穿，所以只能这样轻描淡写。
但他心里却忍不住翻来覆去地想，那个小公子既然遇见了你，为什么不把你带回去？如果他把你带回去了，你就不会被无花教掳走。也许、也许我之后可能永远也见不到你，可只要你好好的，我都愿意的。但这也只是他的一厢情愿。
钟虞怨怼着，甚至嫉恨着，那个小公子比他运气好，能遇上那时候的阿泽，但他居然不知道珍惜，有眼无珠。
他知道自己这样的想法是不对的，没有人一定有这样的责任，而且对方也算是阿泽的救命恩人，他实在没有资格、没有道理去怪那个人。
可他太痛了，痛得几乎无法呼吸，他急切地需要一个出口。
钟虞几乎可以预想到，以后的每一日，他都将在阿泽的过往里，狼狈又懦弱地苟延残喘。
他觉得没什么不好，甚至想让自己更痛一些，这样的痛远远不及阿泽过去所承受的。
他没办法帮到那个时候的他，就用这种方式陪一陪他吧。
楼下是吵闹的，桌上小二端上来的虫子凉了，钟虞却没半分食欲，只是愣愣地盯着闻人黑色的发顶。
气氛有些沉重，闻人仄好似恢复了一些，他好奇地偏头看着钟虞，“那你呢？那小时候都在做什么？”
钟虞掩下那些浓烈的情绪，故作轻松，带着笑意，“我啊，父母去世后就被......窦飞鸿收养了，他那时对我挺好的，吃喝不曾短了我，就是在武功上要求严苛，我每日要挥两万次剑，一开始是树枝，后来是木剑，再后来我有了些力气，便换成了铁剑。”
他说的轻松，可闻人仄知道，他也是痛的，父母被谋害，他却认贼作父，也许就是因为这样，他之前才有同归于尽的想法。
闻人仄其实隐隐已经猜到他之前为什么要逼走自己，只是不说而已。
钟虞不想他担心，闻人仄只能故作不知，“好无聊啊，你到了山庄以后就一直在山庄练武？没有下过山？”
“没——”只说了一个字，钟虞就皱起了眉头，他好像回想起什么，但又不确定，“好像有一次，窦飞鸿带我下了山，我只大约记得自己走丢了，其他的记不清了。”
很奇怪，他不记得是几岁的事情，但又觉得不是不记事的年纪，记忆不应当这么模糊，可偏偏就记不清。
过了会儿，见闻人仄担心的样子，钟虞不再想，“应该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记不起来也没什么。”
这是安慰，两人都懂。
钟虞又开始想小时候的趣事，说完了就开始说糗事。
他说到自己小时候可爱哭了，练剑练到手臂酸痛也要哭，吃不饱要哭，吵不过人也要哭，半真半假的，总算把他的阿泽逗笑了。
最后还是闻人仄困得不行要睡了，他才停住。
钟虞把蜡烛熄灭，就借着皎洁朦胧的月光把人瞧着，过了会儿他也困了，就贴近一些，把人抱住。
闻人仄睡得迷糊，觉得一个火炉贴了过来，挣扎着要踹，一会儿，那个火炉自己懂事地长脚跑了，他才又安稳地睡下。
钟虞哭笑不得，冷的时候缠着他不送书，热了就嫌弃地踹到一边。
他叹口气，认命地滚到床边，闭上眼。
临睡前，还想着，在这边住的时日不会短，明日得问一下哪里有质量好些的竹席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