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时二刻,二十一道身影在戈壁滩的砾石间蜿蜒。柳如烟走在最前方,虎骨刀的刀鞘裹着牦牛皮,连金属碰撞声都被戈壁风扯碎。她身后的斥候队分成五个小组,周大的腰间挂着十二只羊皮袋,里面装着晒干的艾蒿碎和火石粉;小顺子贴着地面爬行时,手腕上缠着的蒲公英布条扫过沙砾,留下的痕迹与被风吹动的骆驼刺别无二致。
\"停。\" 柳如烟突然抬手,指尖轻点右耳 —— 这是约定的 \"嗅觉警示\" 信号。赵三匍匐着凑近,鼻尖在沙地上轻点,忽然瞳孔骤缩:\"西南角有马汗味,混着油茶的膻气,三十步内有巡逻队。\" 他断腿处绑着的竹制护膝陷入沙中,却让他能以诡异的姿势快速移动。
二十道身影瞬间融入岩缝。柳如烟摸了摸腰间的牛皮哨,却没有吹响 —— 她看见小顺子像蜥蜴般贴在赭红色岩壁上,手中握着根中空的芦苇,正将唾液抹在芦苇表面。这是她教的 \"拟态呼吸法\",湿润的芦苇能让呼吸声与戈壁夜风的呜咽重合。当五名敌骑经过时,带队的百夫长突然勒马,却只看见被风沙侵蚀的怪石阵,没注意到岩缝里藏着的十二双眼睛。
与此同时,黑风口的岩洞里,阿虎正用匕首在沙地上划着敌营布防图。二百轻骑的战马都被喂了麻沸散,此刻正安静地嚼着带盐的苜蓿。\"弟兄们,\" 阿虎压低声音,拇指划过图上的蓝火标记,\"看见那三簇鬼火没?那就是如烟副将的信号。咱轻骑分三路,中路冲粮仓,左路砍马桩,右路断敌弓弦 —— 记住,别恋战,给斥候队留出撤退通道!\"
有个新兵忍不住开口:\"将军,咱真要信一个娘们的战术?\" 阿虎突然甩起马鞭,抽在洞壁的骆驼刺上:\"放屁!定远村三十骑全灭的战报你没看?她能用百姓杀退骑兵,就能用咱轻骑掏出敌营心肝!\" 他忽然望向洞口的月光,声音轻了些,\"再说了,萧副将把兵符都押在她身上,咱还有啥不信的?\"
右营主将王猛此刻正站在东门城墙上,望着敌营方向的沙丘。他的手掌反复摩挲着剑柄上的狼头纹章 —— 那是今早萧战霆亲自为他换上的,与柳如烟肩甲上的纹章同出一炉。\"传令下去,\" 他对身边的亲卫,\"在护城河上游撒艾蒿粉,敌骑渡河时必打喷嚏;城垛每隔十步挂串铜铃,用骆驼毛缠住铃舌,风大时只响三声,刚好盖住脚步声。\"
亲卫犹豫道:\"将军,这法子... 像是斥候的把戏。\" 王猛突然转身,盯着对方的眼睛:\"上个月你兄长怎么死的?就是中了敌骑的诱敌计!现在咱用他们的法子对付他们,有何不妥?\" 他望向远处的枯井,想起柳如烟演示的 \"滴水拟声法\",忽然掏出竹哨吹了三声鼠叫 —— 这是给埋伏在芦苇荡的暗哨信号。
\"将军,敌营炊烟停了。\" 了望塔上的士兵向萧战霆禀报。萧战霆盯着沙盘上的骆驼刺标记,指尖划过柳如烟用炭笔圈出的 \"粮仓坐标\"—— 那是赵三通过三天追踪,从敌营运粮队的马粪中辨别出的谷物气味。
子夜时分,斥候队抵达敌营西角。柳如烟举着涂了磷粉的树枝,在月光下划出三道短横线 —— 这是 \"右营空虚\" 的信号。小顺子立刻从怀中掏出浸过蛇油的棉线,沿着骆驼刺的藤蔓布置绊索,每根棉线间隔七寸,正是战马前蹄的平均宽度。周大则带着两个队员,用混着马粪的黏土在沙地上拓出假的马蹄印,脚印走向东南方的死胡同,那里埋着五枚用艾蒿包裹的火石包。
戈壁的夜风突然转向,带着细沙打在柳如烟的甲胄上。她摸了摸左眼角的痣,那粒淡褐色的标记在磷粉微光中像颗引路的星子。当第一声战马嘶鸣从东南方传来时,她知道周大的假脚印奏效了 —— 敌骑正朝着陷阱区狂奔,而真正的突破口,在西北角的枯井。
\"顺子,吹鼠哨。\" 柳如烟低声道。小顺子鼓起腮帮,吹出三声短促的吱吱声,竟与戈壁沙鼠的叫声分毫不差。枯井里立刻传来回应的鼠哨声 —— 那是提前潜入的赵三,用鼠哨告知井底通道已打通。柳如烟第一个滑入井中,虎骨刀在井壁上轻点,计算着下降的深度。井底的通道弥漫着潮湿的土腥味,却混着若有若无的麦香,她知道,粮仓就在正上方。
当第一簇蓝火在东南方炸开时,那是周大的火石包被战马踩中,磷粉遇风燃烧,在夜色中格外刺眼。敌营守将怒吼着调派骑兵,却没注意到二十道身影已从枯井涌出,小顺子的短刀抹过哨兵咽喉时,甚至没让血珠溅在粮囤上。柳如烟抽出腰间的皮袋,将火石粉撒在粮囤底部的支撑木上,每处粮囤都留下三滴桐油 —— 这是萧战霆约定的 \"三重火信\"。
阿虎看到蓝火的眼睛亮如狼瞳。\"弟兄们,点火!\" 他抽出马刀,刀背拍在涂了磷粉的军旗上,三簇蓝火瞬间腾空。二百轻骑如夜枭扑食,中路骑兵竟脱下盔甲绑在骆驼上,让敌人误以为是重装部队冲锋,自己则穿着浸过冷水的皮甲,直奔粮仓后的马厩。
\"砍断马桩!\" 阿虎的刀劈向敌营栅栏,却在接触的瞬间变招,刀刃划过拴马绳。二十匹战马受惊狂奔,竟将试图集结的敌骑冲得七零八落。他忽然听见左侧传来弓弦断裂声 —— 那是右路弟兄按柳如烟的法子,用浸过醋的细索缠住敌营弓弦,此刻遇冷凝脆,一拉就断。
东门方向,敌营守将果然亲率五百骑来援。王猛望着扬尘,忽然冷笑 —— 他早让士兵在必经之路上埋了三层 \"响沙陷阱\":表层是松散的沙砾,中层混着晒干的刺蒺藜,底层埋着中空的胡杨木。敌骑马蹄踏入时,沙砾滑动声、蒺藜碎裂声、木管共鸣声交织,竟形成类似千军万马的轰鸣。
\"放箭!\" 王猛一声令下,城墙上却射出带绳的挠钩,不是杀人,而是勾住敌骑的皮甲。敌骑惊觉中计试图后退,却被身后的响沙陷阱扰乱阵脚。王猛趁机举起千里镜,看见敌营方向腾起的浓烟中,有三朵蒲公英状的火光 —— 这是柳如烟约定的 \"粮囤已燃\" 信号。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柳如烟带着斥候队回到鹰嘴崖。萧战霆迎上来时,看见她甲胄上沾着的麦麸,与小顺子衣摆上的蒲公英种子混在一起,在篝火中闪烁。\"粮车已藏在鹰嘴崖后谷,\" 她扯下蒙脸布,露出被火光映红的眼角,\"敌营守将以为我们会走东南大道,却不知道,真正的退路,是他们认为无法通行的流沙区。\"
阿虎带着骑兵归来时,马鞍上还挂着缴获的敌军令旗,甲胄上几道浅伤却让他笑得见牙不见眼:\"副将你那招 ' 骆驼假甲 ' 真是妙!敌骑追着骆驼跑了二十里,等发现是陷阱,咱早把马厩的马筋全挑了!\" 王猛则捧着敌军的布防图,手指在 \"东门陷阱\" 处画了个圈:\"末将在护城河捞着这个,敌骑的护腕上全是艾蒿粉 —— 原来他们打喷嚏时,咱的暗哨早顺着芦苇荡摸了后腰。\"
柳如烟望着这两位曾经的质疑者,忽然想起在定远村教村民布置陷阱的夜晚。那时的她以为,战争只是生死相搏,直到看见阿虎在黑风口为她的战术赌上全部轻骑,看见王猛在东门用她教的 \"响沙计\" 时眼里的光 —— 原来真正的将才,从不是孤胆英雄,而是能让每颗星星都照亮战场的引路人。
是夜,萧战霆在主帐铺开柳如烟带回的敌营布防图,发现每处标记旁都画着小小的蒲公英。他忽然想起考核时小顺子在假营地撒下的种子,如今这些种子已跟着斥候队潜入敌营,在焚烧的粮囤旁生根。或许,正如柳如烟在《斥候手札》中写的:\"战争从来不是刀剑的胜负,而是谁能让希望在焦土上先发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