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利店那永不疲倦的红蓝霓虹灯，穿过画廊的落地窗，在《哥哥的背影》画布上投下跳跃的光斑。雨晴站在原地，指尖残留的颜料触感似乎还带着昨日那场数据风暴的微颤。窗玻璃上，雨水蜿蜒流下，留下扭曲的倒影。她伸手触碰，刺骨的冰凉中，一丝微不可查的电流窜过神经末梢，提醒她昨夜并非幻梦。
窗外，那间命运的“时光驿站便利店”依旧亮着灯，像一个诱惑，也像一个陷阱。
雨晴深吸一口气，推开画廊的门。初冬的寒风夹杂着细雨扑面而来，让她打了个激灵。她穿过空旷的街道，自动门的感应灯在她靠近时异常迅速地亮起，无声地向两侧滑开，仿佛早已等候多时。
【叮咚——欢迎光临时光驿站。】机械合成的女声依旧甜美，但听在雨晴耳中，却带着一丝说不出的冰冷程式感。
店内暖意融融，熟悉的速溶咖啡香气弥漫。收银台后，穿着蓝色制服的青年员工正低头整理着什么。听到门响，他抬起头。
是陈默。
那张让她魂牵梦萦、又让她心碎了一夜的脸，平静无波，眼神温润，没有丝毫昨夜那双眸中消退的Gm纹路的痕迹。他胸前的名牌并非空白，清晰地印着【陈默】两个字。
【你来了。】陈默的语气很自然，就像问候一个常来的老顾客。
雨晴的心跳漏了一拍。是真实的他？还是昨夜那虚影的延续？她强压下翻涌的情绪，目光锐利地扫过便利店。货架整齐，商品琳琅满目，冰柜发出轻微的嗡鸣，一切似乎都恢复了正常。昨夜那翻转的标签、琉克的利爪、悬挂的克隆体仿佛从未出现过。但这种“正常”，恰恰是最大的反常。
【昨天…】雨晴开了口，声音有些干涩，【这里发生了什么？】
陈默的动作顿了一下，眼中掠过一丝茫然：【昨天？一切都很平静啊。】他指了指墙上的挂钟，【我们快打烊了。】
雨晴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时针确实指向了晚上十点五十分。但她清楚地记得，她踏入画廊开始那场冒险时，是深夜！难道昨夜那场撼动数据海洋的风暴，在外界只过去了几个小时？或者是…时间被重置了？
她的目光落回收银台旁的墙壁上，那里贴着一张醒目的“员工夜班排班表”。表格工整地列出了未来七天的排班人员和时间段。
【这周轮到我值夜班。】陈默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雨晴走近几步，凝神细看那张排班表。第一眼，似乎没什么问题。但当她仔细核对日期时，一股寒意瞬间从脊椎蔓延开——未来七天的所有班次，从周一到周日，竟然都标注着同一个日期：
xx年12月7日。
那是陈默彻底湮灭的日子。是他牺牲自己，将她的意识推入那个他用十万克隆体记忆构建的“新世界”的日子！
时间循环？被锁定在他“死亡”当天的无限回廊？
【这张排班表……】雨晴的声音带着惊疑，指向那重复得令人窒息的日期，【日期都写错了！】
【错了？】陈默闻言，疑惑地凑近细看。他的目光扫过表格，表情渐渐凝固，那是一种介于困惑和难以置信之间的神情。几秒钟后，他摇了摇头，眉头紧锁：【系统自动生成的排班，日期怎么会错？明明……】
他的话戛然而止。就在他注视排班表的短暂时间里，雨晴清晰地看到，那张表上的字迹仿佛蒙上了一层淡淡的水汽，然后迅速地重新凝结——日期变成了清一色的【xx年12月8日】！不再是7号，但依旧是完全相同的重复！陈默眼中的茫然更深了，他似乎根本没有注意到这瞬间的变化，或者说，他的“程序”自动修正了他的认知？
【看，是8号。日期是对的啊。】陈默指了指表格，语气笃定，仿佛刚才雨晴的质疑和那诡异的重现只是她的幻觉。
强烈的违和感冲击着雨晴。她猛地转头，视线像探照灯般扫过货架深处，一种本能的直觉在尖叫——线索就在那里！
她不再理会陈默那被“规则”覆盖的认知，径直走向店内最深、光线最暗的角落货架。那里通常堆放着一些滞销的文具和少量杂货。货架最底层角落，一堆落满灰尘的文件夹似乎被什么东西顶开了一条不易察觉的缝隙。
雨晴的心咚咚直跳。她毫不犹豫地蹲下身，伸手拂开灰尘和散落的文件。缝隙深处，一个暗沉的金属长方体显露出来，大小如同一个老式收音机，外壳布满刮痕，上面没有任何标识，只镶嵌着一个长方形的液晶屏幕和一个带有刻度的复杂旋钮。
这东西的造型与她记忆中任何正常便利店该有的东西都格格不入。
她小心地把它从缝隙里抽出来。入手冰冷沉重。液晶屏幕漆黑一片。她下意识地用手指触碰屏幕。
嗡……
屏幕猛地亮起，发出幽冷的蓝光。一行行复杂、跳动的字符飞快刷过，如同瀑布流般冲击着视线。字符的样式充满未来科技感，却又带着一种令人不安的腐朽气息。
这些字符并非完全陌生！它们的结构与构成昨夜琉克身躯的那些收银小票上的纹路惊人地相似，像是某种文字化、数据化的表达！
字符流最终定格，汇聚成一个清晰可辨、却又令人毛骨悚然的图形符号——一个内部旋转着漩涡、仿佛能吞噬灵魂的黑太阳！这正是昨夜陈默眼中消失前残留的Gm纹路的简化标志！
符号下方，一行小字冷酷地显示着一个数值：
世界线变动率：1.%
这串数字像一个冰冷的烙印，狠狠砸进雨晴脑海！她瞬间想起了昨夜便利店里看到的那些悬挂的陈默克隆体！1.%——这精确到小数点后六位的数字，代表了什么？是昨夜陈默启动重置的次数？是他成功将系统格式化前失败过的尝试总数？还是……这条世界线被锁定的锚点？
冰冷的恐惧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攥住了她的心脏。原来，从她踏入便利店那一刻，甚至更早，当她试图用《哥哥的背影》锚定这个世界时，她就已经被卷入了一个以陈默死亡日期为核心的巨大时间漩涡！便利店的平静只是循环的表象，内部的崩溃早已在进行！
【那是什么？】陈默的声音突然从她身后很近的地方响起，带着真切的疑惑和一丝警觉。
雨晴猛地回身，将探测仪护在身后。陈默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收银台，无声无息地靠近到了只有几步之遥的地方。他脸上写满了不解，目光试图越过雨晴的肩膀看清那奇怪的东西。
【店里怎么会有这种东西？】陈默皱着眉，向前又迈了一步，【给我看看。】他的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感，这是他作为“Gm”或者说“系统维护者”残留的本能？
冲突的气息瞬间弥漫。雨晴毫不犹豫地后退一步，星纹烙印的位置微微发烫，仿佛感受到了威胁：【不行！】她的声音斩钉截铁，眼神锐利如刀，【你该回到你的收银台去了，陈默。】
陈默的身体明显僵住了。这一瞬间，他似乎不再是那个温和的便利店员工，也脱离了昨夜半虚半实的状态。他的眼神深处掠过一丝电光火石般的挣扎和混乱，仿佛被雨晴这句带着强烈拒绝意味的话语击中了某种底层指令，他的“程序”产生了冲突。
【我……】他张了张嘴，脸上的表情瞬息万变，最终归于一种被强制抑制后的平静，【好吧。顾客有隐私权。需要热咖啡吗？还是老样子？】他扯出一个略显僵硬的微笑，仿佛刚才的异常从未发生，身体却不由自主地转回身，迈着略显沉重的步伐走向收银台。
危机暂时解除。但探测仪屏幕上的黑太阳标志和那串冰冷的数字，如同达摩克利斯之剑高悬。雨晴的心跳仍未平复。她的目光下意识地扫过收银台旁的立式大冰柜——昨夜琉克从中扑出的地方。
冰柜的雾气玻璃后，隐约可见堆叠的饭盒和饮料。忽然，她瞳孔猛地一缩！
在那些商品和厚厚白霜的间隙深处，靠近冰柜最底层的角落，似乎卡着一小片与周围格格不入的东西！那不是塑料包装，也不是铝箔纸，看起来更像是……带有印刷线条的硬质纸片一角？
一个大胆的念头闪过脑海。如果昨夜那些商品标签能突然翻转变成数据记录，那么这个被“遗漏”在冰柜深处的东西，会不会也是被“规则”试图隐藏的线索？也许正是被陈默（或者说他背后的系统）忽略或来不及清除的残余？
雨晴将世界线探测仪小心地塞进随身的帆布包，快步走到冰柜前。她深吸一口气，冰冷的寒气扑面而来。她拉开沉重的冰柜玻璃门，浓郁的冷气瞬间涌出。她拨开几盒速食咖喱饭，扒开压在表面的几瓶冰镇果汁，目光锁定在底层。
在那里！被厚厚的白霜覆盖着，冻得结结实实，只露出一个不起眼的边角！但足够她辨认出，那是一种特殊的、带有网格和复杂电路符号的半透明图纸材质！
是昨夜她在罐头里看到的陈默操作记录的类似物！甚至可能是陈默提及的“初代系统”相关的设计图残片！
冰柜的寒气刺骨，雨晴顾不上冻僵的手指，用力去抠那片被冻住的残页。薄冰碎裂的声音细微却刺耳。
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残页的瞬间——
【滋滋——警告！】
冰冷的系统机械音毫无征兆地在她脑中炸响！
与此同时，冰柜内部的光芒陡然变红，尖锐的警报声刺穿了便利店的平静！【系统资源异常访问！启动低级应急协议！温度控制系统超载！】
一股前所未有的、针砭骨髓的极寒从冰柜深处瞬间爆发！不是冷气，更像是某种凝结的负能量！冰柜壁上的白霜如同拥有生命般疯狂蔓延、凝聚，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结晶化！
数根尖锐的、闪烁着冰冷金属光泽的冰晶长矛，从那片残页周围的空气中猛然凝结成型！带着刺耳的破空声，狠狠地、毫不留情地朝着雨晴的心脏和面门疾射而来！速度快到避无可避！
死亡的阴影瞬间降临！
然而，千钧一发之际，陈默的身影如同撕裂空间的鬼魅，以超越物理极限的速度出现在雨晴身侧！他没有任何武器，只是徒手，带着残影，狠狠地将雨晴推向远离冰柜的方向！
噗嗤！噗嗤！
令人牙酸的利器穿透声响起！
雨晴重重摔在冰凉的地板上，剧痛从肩膀和后背传来，她惊恐地看到，两根寒光闪闪的冰晶长矛，穿透了陈默挡在她面前的胸膛和肩膀！冰矛深深扎入他身后的货架上，溅起的不是鲜血，而是四散飘飞的、闪烁着微弱蓝光的……数据流！
陈默的身体如同信号不良的电视影像般剧烈闪烁了几下，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胸口和肩上的巨大“伤口”，又抬头看向被推开的雨晴。虚拟化的脸上没有痛苦的表情，只有一种令人心悸的平静和释然。
他那双温润的、属于便利店员工陈默的眼睛，此刻却仿佛跨越了生死和数据的界限，深深地、深深地烙印在雨晴的瞳孔里。
断断续续的、夹杂着电流杂音的词语，艰难地从他几近溃散的虚影口中挤出：
【铃……左……手……】
话音落下的瞬间，构成他身体的蓝光数据流如同风中的烛火，猛地剧烈摇曳，随后“啪”地一声，彻底熄灭、消散在空气中，仿佛从未存在过。只留下那两根穿透了空气的冰晶长矛，缓缓融化成一地冰冷的水渍。
便利店刺耳的警报声不知何时已经停止。灯光恢复如常。冰柜里那片图纸残页依旧被冻在寒霜深处，仿佛刚才的一切从未发生。
但地上的水渍，残留的彻骨寒意，还有世界线探测仪屏幕上那个冰冷的数值【1.%】，都在无声地宣告着这个永夜循环的开始，以及第一滴血的流出。
雨晴瘫坐在地，失神地看着陈默消失的地方，那破碎的余音如冰锥般刺入她的心脏：
【千叶铃…的左手…】
第一夜的战斗，以守护者的消逝和一条血腥的线索揭开序幕。便利店的霓虹，在门外无声闪烁，像一只永不瞑目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