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蓝色身影擦肩而过，空气中留下一抹熟悉的味道，叶泠崖伸出手，却只触到冰冷的衣衫，在指尖轻轻划过。
叶泠崖轻呼一口气，收起满身戾气，眼眸温柔地看着那道浅蓝色的背影，眼中是不尽的思念与疼惜。
不敢错看一眼，生怕这是自己的幻觉。
凰羽醒来之后，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她。
这么长时间不见，几千个日夜，岁月没有在她的容貌上增添一丝褶皱，甚至比从前更好看了。或许是睡梦中没有现实中有那么多烦心事，也或许是时间不忍将她的美貌带走，她还是五年前那般耀眼美丽。
叶泠崖一直都知道，自己的妹妹是人群中最隽美的存在，只要有她在的地方，其他人都是陪衬。
只是现在，她的眼睛里没有了光，只有稚儿般的懵懂。像一片被时间定住的，平静无波的湖水，美丽优雅，但缺少灵动。
看着那道背影，叶泠崖叹出一口气，随后嘴角勾起一抹微笑。
这样也好，也好，现在的她活的像个孩子，她的世界里再没有尔虞我诈勾心斗角，一切都过去了。他只希望，凰羽，他的妹妹，从此以后好好的享受岁月静好，平安喜乐的过完这一生。皇朝的斗争太过残酷，她不该再卷入其中。能醒来已是上天的恩赐。
前路的阻碍，都让他这个当哥哥的替她挡了吧。
凰羽走到金銮殿金阶下顿住了，天鹅一般的人儿立在下面，定定的看着一层层金光灿灿的台阶，仿佛在思考要不要上去。
封淇奥看着她笑了笑，从龙椅上起身，一步一步迈下金阶，走到她面前，抬手将耳边一缕掉落的发丝拢到耳后，在额头轻轻一吻。
凰羽懵懂着双眼抬头看他。
“我抱你上去好不好？”封淇奥轻声询问。
意料之中没有得到回答。
封淇奥低头弯腰，一手放在凰羽腿弯处，一手揽着她纤细的腰肢，微微用力将凰羽抱了起来。
身体突然腾空，条件反射的，凰羽紧张的拽住他肩膀上的的龙爪，似一只受惊的小兔子，略显慌乱。
一步一步走上台阶，凰羽渐渐安静下来。
“皇上，这……这不可！这不合礼制！”看到封淇奥在众目睽睽之下将凰羽抱着上台阶已是大不守规矩，再抱上龙椅，那个皇后都不能坐的位置，这实在不合礼制。姜流拼命劝阻着。
封淇奥脚步不停，将凰羽安稳放在龙椅上才转身道：“朕是大封的皇帝，朕的做法，就是礼制。姜流，难道你换管得了朕？我看你这官帽是时候该换人了。”
封淇奥转头，眼神凌厉的看着金阶下的众人。
这话不止说给姜流听，更是说给跪下的大臣听，在必要时刻，他不在乎杀鸡儆猴这种俗套的手段。
众人齐齐低垂下头，有胆小的更是吓尿了裤子。
转过头，封淇奥又是另一副神情，仿佛刚才震慑众人的君王不存在。
封淇奥温柔的看着龙椅上呆呆坐着的凰羽，大手握住她的手，安抚着坐在她身侧。
虽然凰羽看起来并没有情绪波动，也并不需要安抚，但他就是想护着她。
“怎么突然想来找我了？看这跑的一头汗，也不嫌外面热。如果想见我，让宫女来喊我就是，无论我在哪，一定马上出现在羽儿面前。”封淇奥温声说，眼中是浓厚的爱意，“记住了没有，以后可不准自己跑出来，皇宫这么大，跑丢了这不是要我的命吗？”封淇奥边说着，边用金线做成的龙袍袖子给凰羽擦额头上的汗珠，温声责备道。
姜流在一边看着，张口几次想要劝阻君王这不合规矩，最后也没有说出来。下面的大臣更是眼观鼻鼻观心，当没看见。
凰羽抬眼，大眼睛忽闪忽闪的，直直看着封淇奥。
“……”
凰羽嘴唇动了动，说了句什么，但声音太小，封淇奥没听清。
“羽儿说了什么？朕没听清。”封淇奥低头侧耳，让凰羽再说一遍。但无论他怎么哄，凰羽也不肯开口了。
他一遍一遍不厌其烦的，想让凰羽开口说话。凰羽伸出没有被封淇奥握住的那只手，在他脸上一推，眉头微皱，表示别靠那么近。
“好好好。”封淇奥无奈的揉揉凰羽的脑袋，“朕不问了，不逼你了好不好。”
众大臣：这画面到底该不该看啊……快让我走吧……
突然，凰羽站起来，推开封淇奥的手，在龙椅旁不停的走动，眼眸低垂，似在寻找着什么。
封淇奥和声问道：“羽儿在找什么呢？”
凰羽不理他，茫然一转，径直走向龙椅两旁伴着的神兽雕像，看着神兽嘴里衔着的明珠，说出一个模糊的字：“……玉”
又是玉！
封淇奥拳头狠狠握起，脸上还是保持着温柔的微笑。
凰羽刚醒，本就意识茫然，不能吓坏了她，等回去，看他怎么“纠正”她的“玉”。
看着凰羽又模模糊糊念了一个“玉”字，封淇奥唤侍从库房里取来几块上好的温润暖玉，西域进供的宝石，一块便价值连城。
他拿起一块，走到她跟前，伸出手将白色羊脂玉放在她手心。
凰羽低头，看了半晌，似乎是反应过来，碧色眸子里闪出惊喜的光芒，但这光芒转瞬即逝，眉头微微皱起。
凰羽起松手，当着封淇奥的面毫不怜惜的将价值连城的羊脂玉摔到地上！
玉石噼里啪啦的滚落到台阶下，最后碰到石柱上，摔成两半。
“羽儿！”封淇奥皱眉道。
风坞大惊，连忙跪下请罪。“请皇上息怒，皇后刚醒，心智如孩子般，想法动作都不受控制，您息怒。”
“呵……孩子心性。凰羽，你把我都忘了，却偏偏记得他！”封淇奥咬牙切齿的看着眼前波澜不惊的女子。
凰羽仍是面无表情，站在白玉石阶上，眼神从脚下众人略过，不留一丝犹豫。她顿了顿，慢慢朝下走去。
众人的目光跟随着凰羽的脚步，凰羽扶着栏杆，一步一步走下金阶。碧透的大眼睛无视众人审判的、惊艳的、担忧的目光，只专心看着脚下金阶。
一，二……十……还有三阶就要着地，一直看着凰羽脚下的封淇奥也渐渐把心放下来。
他怎么会和她生气，他只是气自己罢了。
叶泠崖一直看着妹妹一步步下来，眼神中充满担忧，就像小时候教她学走路一样，他这个当哥哥的一瞬也不敢放松。
悬挂在金銮殿四角的深墨色夜明珠在阳光的照耀下反射出墨绿色的光，映照在白玉地面上吸引了凰羽的视线。
“……玉……”，凰羽神色中充满了欢喜，嘴里不停喊着心心念念的玉，不再看脚下的金阶，伸手就去抓地上的绿光。
“羽儿！”，上下传来两道声音。
“啊！”
一脚踏空，眼看着凰羽就要从金阶上摔下来！
叶泠崖时刻准备着给接住妹妹，长腿一迈，单膝跪在冰冷的白玉地面上，双臂准确接住跌落的妹妹。
二十年前的场景重现，在那个还是牙牙学语的年纪，他每天都会这样接住妹妹好几次。那时候凰羽会在他颈窝里咯咯笑，故意压在他身上不起来，笑着闹着哥哥举高高。
他叶泠崖这辈子，跪过天地，跪过爹娘，但跪的最多的，还是他这个小妹妹。
封淇奥收回刚刚迈出去的脚，一甩衣袖，还是那般冷淡的模样，眼角的余光却暴露了他担心她的心思。
“羽儿，认识我吗？”叶泠崖扶凰羽站好，弯腰看着她的眼睛。
凰羽没有被他的声音惊动，还是定定的看着地面上一抹绿，伸手去抓。
“……玉。”
叶泠崖低头看去，只觉那抹绿光甚是眼熟，好像是一件很重要的东西。
……玉……绿色的玉……
看着眼熟。
啊！他想起来了！
凰羽找的，是她降世时带来的那块碧玉！凰羽自小将玉带在身上，睡觉也不摘下来，从不离身也从不让别人触碰，看凰羽现在神志不清的模样，大概与那块玉也有很大的关系。
“羽儿是不是在找一块雕刻着碧色凤凰的玉佩？”叶泠崖低头耐心询问着。
凰羽听到了熟悉的碧玉，抬起头看向面前的男子。她不会说话表达自己的感情，但神色里流露出来的希望证实了叶泠崖的猜测。
凰羽伸出手轻轻触碰男子的脸庞，一颗眼泪从眼角滑落下来。她的神色还是那般恍惚，表情还是那么僵硬，但叶泠崖知道，她识得他。
“哥哥一定会帮你找到那块玉，羽儿乖，羽儿不哭。”叶泠崖轻轻用手抚摸妹妹的脸颊，抹去眼角泪水，声音也有些凝噎。
“哥哥。”凰羽神情有些改变，好像与什么东西争夺着意识。“啊！！！”
突然，她一把推开叶泠崖，后退两步，抱着自己的脑袋不停摇头，痛苦的喊着。一抬头，两道血泪从碧色眸子中滑出。
“啊！！怪物！唔唔唔！！！”胆小的文臣一下子跌坐在地上，双眼瞪得铜铃这么大。同伴连忙把他的话捂在口中，抬头看看背对着众臣的皇上。
这可不兴说的啊……这可是杀头诛九族的死罪……
凰羽低声痛呼，头好疼……好像有什么东西要出来，撕碎她的脑袋……
凰羽抱着脑袋撞开叶泠崖，惊慌失措的跑出大殿。
“凰羽！”叶泠崖连忙追过去，却被侍卫拦住。
封淇奥转过身，站在金銮殿上看着她的背影远去，对侍立一旁的风坞说道：“跟着她，将她带回寒冰阁。”
风坞福了福身子，连忙拈裙走下金阶，追随那道茫然的身影而去。
封淇奥担忧的看着逐渐消失的凰羽，又吩咐：“唤太医去寒冰阁候命。”
“是。”小宁子恭敬道。
“大将军。”封淇奥看向焦急探望的叶泠崖道。“宫中太医医术高明，您就放心将羽儿留在这里吧。”
叶泠崖不舍的看向那道身影，甩袖回到自己的位置。
“此事日后再议，散朝吧。”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寒冰阁
凰羽脸上的血迹早已被宫女擦净，衣衫也换了干净的素衣。
封淇奥来的时候，凰羽正缩在梳妆台与墙角之间的缝隙里捂着脑袋瑟瑟发抖。他连哄带骗，好不容易将她移到案桌前伸出手臂，握着她的手臂的让太医把脉。
老太医越诊治越心惊。
凰羽的脉象不似以往的平静，这次显得十分混乱，时跳时缓，大起大落。实在不是好的脉象。
太医脸色慎重，跪在皇上面前，斟酌着言辞：“回皇上，皇后病情有好转的迹象，思绪混乱大脑疼痛，可能是长时间睡眠导致的间断性失忆，见到了从前的人或物刺激而引起的疼痛。微臣开个补血化瘀的方子，想来能纾解皇后颅内血块堵塞的症状，令皇后早日想起从前的记忆。”
封淇奥将凰羽的袖子放下，淡然道：“她是魂魄不齐导致神志不清，不是颅内积瘀。”
太医快速接受魂魄不齐这种闻所未闻的说法，明显松口气，既然早已找到缘由，那出了什么事也怪不到他身上。接着说道：“那我给皇后开点安神助眠的药方。”
封淇奥看着凰羽又回到呆滞的眼神，对着太医道：“你先下去吧。”
“是。”太医如同大赦，连忙收拾了医箱俯身离开。皇上有多爱皇后他是有所耳闻的，能治好是好事，但这病太奇怪，那两行血泪可是前所未闻，像是……有极大的冤屈，才会无意识的流出血泪。后宫的事太深，他一个小太医还是少知道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