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日辉
高日辉和我年纪一般大,我们两家就住在对门,关系十分要好。
那是1964年的暑假,居委会为了丰富孩子们的假期生活,组织我们这些住在附近的少年儿童成立了一个儿童团。经过大家的推选,我很荣幸地被任命为儿童团的团长。
作为团长,我肩负着重要的责任,其中一项任务就是组织少年儿童们每天早上做早操,还要负责管理移动图书馆。
记得第一次早操的时候,我站在四合院的中央,用力地吹起了哨子。哨声一响,小朋友们就像一群欢快的小鸟一样,从各自的家里飞奔出来,迅速在院子里站好队。这些小朋友有的来自前院,有的来自后院,还有的来自左院和右院,总共有十八名呢!
我看着整齐的队伍,心里别提多高兴了。接着,我开始让大家列队报数,以便查点人数。“一、二、三……”小朋友们的声音清脆响亮。可是,数到最后,我突然发现少了一个人,仔细一看,原来是“高日辉”没有来。
我心里有些着急,立刻跑到她家,推开门一看,高日辉竟然还在炕上呼呼大睡呢!我赶紧上前把她从被窝里拽了起来,大声说道:“高日辉,你怎么还在睡觉呀?快去上操啦,小朋友们都在等着你呢!”
高日辉被我这一叫,一下子就清醒了过来,她赶紧穿好衣服,跟着我跑了出去。
我们的早操路线是从胡同口跑到二十六中学的围墙,然后再从围墙跑回胡同口。一路上,小朋友们都跑得气喘吁吁的,但没有一个人掉队。而高日辉呢,她始终跑在队伍的最前面,就像一只轻盈的小鹿一样。
我注意到,高日辉的辫梢随着她的奔跑而上下飞舞,那扬起的弧度,简直就像挂在屋檐下的风铃一样,清脆悦耳,美丽动人。
移动图书馆里摆放的都是适合少年儿童阅读的书籍,每次我都会到居委会去领取大约三十多本图书,然后拿回家给小朋友们看。等他们看完后,再去换一批新的图书回来。就这样,我家渐渐变成了一个“小人书店”,小朋友们经常会来我家看书。
有一天,我也像往常一样全神贯注地看着书,完全没有留意到一岁的弟弟竟然在炕上拉粑粑了。一开始,小朋友们都没有察觉到这一情况,直到那股臭味逐渐弥漫开来,有一个小朋友才突然惊叫道:“庆柏,你弟弟拉粑粑啦!”我这才如梦初醒般地抬起头,定睛一看,天哪!由于发现得太晚,炕上到处都是弟弟的粑粑,他的屁股上更是黄乎乎的一大片。
许多小朋友闻到这股臭味后,都无法再忍受下去,纷纷放下手中的书,像受惊的兔子一样,急匆匆地跑出了我家。我看着炕上那一堆让人恶心的粑粑,顿时感到束手无策,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处理才好。我环顾四周,发现小朋友们都已经跑得无影无踪了,只剩下高日辉一个人还留在原地。
然而,就在我满心期待着高日辉能帮我一把的时候,只见他也默默地站起身来,然后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了我家。这一下,我彻底慌了神,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一般,眼泪也像决堤的洪水一样,哗哗地流了下来。可是,哭又有什么用呢?就算我把眼泪哭干了,也不可能把炕上的粑粑给哭走啊!
没过多久,高日辉手里拿着一叠旧报纸走了进来。她小心翼翼地将报纸展开,然后一张一张地撕成小块。撕完后,她抬头看着我,微笑着说:“把垃圾桶拿过来吧。”
我赶紧跑去把垃圾桶拎到她面前。只见高日辉敏捷地爬上炕,开始擦拭那些令人作呕的粑粑。她动作迅速而熟练,不一会儿,垃圾桶里就装满了用过的粑粑纸。
“把垃圾倒掉吧。”高日辉吩咐道。我连忙端起垃圾桶,像离弦的箭一样冲向厕所,将垃圾倒掉。
当我回来时,发现炕沿上放着一盆清水,高日辉让我抱起弟弟在水盆上面,她就开始给弟弟洗屁股,洗干净后又用我家横杆上晾着的毛巾擦干。接着高日辉又用拧干的湿抹布仔细地擦拭着炕席。她的动作轻柔而专注,仿佛在对待一件珍贵的宝物。
随着她的擦拭,炕席上的污渍渐渐消失,原本弥漫着的臭味也随之消散。不一会儿,炕席变得干净整洁,散发出一股清新的气息。
我站在一旁,看着高日辉的一举一动,心中充满了感激和敬佩。我不知道该如何表达我的谢意,只能像个傻瓜一样站在那里,咧着嘴傻笑。
和高日辉一起玩耍的时光,至今仍历历在目,难以忘怀。那时候,我们最喜欢玩的游戏就是“包子剪子锤锤锤”,谁赢了谁就当医生,输的人则要当病人。
这个游戏看似简单,却充满了乐趣。每次玩的时候,我们都兴致勃勃地喊着:“包子剪子锤锤锤!”然后一起出拳。而结果往往是高日辉赢得比较多,她总是能准确地猜出我出的是什么,让我不得不佩服她的聪明才智。
当高日辉当医生时,她会非常认真地给我这个病人听诊、把脉、打针。她会把听诊器(其实就是一块橡皮块)小心翼翼地贴在我的胸口,然后专注地数着我的心跳。接着,她会用红头绳的一端轻轻按在我的手腕上,再把另一端用手按在她的耳朵上,仔细地聆听着我的脉搏。她的动作轻柔而专注,仿佛真的是一名专业的医生。
然而,轮到我当医生时,情况就完全不同了。高日辉只肯解开一颗纽扣,露出锁骨下那米粒大的痣。她还会晃着她那可爱的羊角辫,娇嗔地对我说:“女孩子的皮肤像豆腐脑一样嫩,你要轻点啊。”那时的我并不懂得什么是害羞,所以每次当病人时,我都会像在医院一样,毫不犹豫地脱掉裤子,让医生给我打针。
除了玩“包子剪子锤锤锤”,我和高日辉还在家里一起玩过打滑梯。只要把家里炕里的长板子搭在高高的后窗台上,一个简易的滑梯就做好了。我们会兴奋地爬上窗台,然后顺着板子滑下来,享受那短暂而刺激的快乐。
当然,我们也玩过捉迷藏。我会被蒙上眼睛,从一数到十,然后开始寻找高日辉的藏身之处。眼睛看不到,要用耳朵听,用手到处摸,有时手从她的头上方经过时,我感觉到了头发丝的存在,立刻手向下抓住了高日辉。每次找到她时,我们都会开心地大笑起来。
这些回忆虽然已经过去了很久,但它们依然深深地印在我的脑海里,成为我童年生活中最珍贵的一部分。
在 1965 年,我家即将搬走的时候,高日辉突然塞给我一个布包。我打开一看,里面竟然是她用作业本纸订成的一本《儿童团日志》!每一页都整整齐齐地贴着我们一起捡来的糖纸,这些糖纸五颜六色,仿佛记录着我们曾经的快乐时光。
翻到最后一页,我看到了一幅画,画中是两个手拉手的小人,旁边还写着一行字:“永远的团长和卫生员”。那一刻,我仿佛回到了我们一起玩耍的日子,心中充满了温暖和感动。
然而,1966 年的某一天,我听到同学们说高日辉家被贴了大字报。我心急如焚,立刻从柳条湖飞奔到她家去看个究竟。当我赶到时,她家的后窗户已经被大字报贴得严严实实,其中最醒目的标题便是“打倒地主阶级的孝子贤孙高库”。高库,正是高日辉的父亲。
我站在远处,远远地看到了高日辉。她也看到了我,但我们谁都没有勇气开口打招呼。我们就这样呆呆地互相凝视着,时间仿佛在那一刻凝固了。这是我最后一次见到高日辉,从那以后,我们便失去了彼此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