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座连土坯墙头都没有的宅院,屋门紧闭,笼罩在一片黑暗和静谧中。
站在门口,老钟听到了屋子里此起彼伏、若有若无轻轻浅浅的呼吸声。
看来李玉英和孙子们睡得正香呢!
他轻轻叩了叩房门,屋里咳嗽了两声,随即一个苍老的女人声音传了出来:“谁啊?”
老钟低声说:“二嫂,是我,振书。你开一下门,我想给你说个事儿。”
屋里沉默了一会儿,煤油灯亮了,随即响起悉悉索索的声音,不多时,有拖杳的脚步声走向门口,房门“吱嘎”一声,打开了。
李兰英走出屋子,反手掩上了房门,看了一眼老钟手里的油纸包,低声说:“孩子们还在睡,有啥事就在门外说吧!”
老钟把油纸包塞到李兰英手里,也放低了声音,说:“不瞒二嫂说,秋生娘给文松提了个媒,准备今天去相亲,这油条就是准备相亲用的。”
“没想到人家打听到咱家的光景,又不愿意了,这才拿来给几个孩子吃。”
说到后来,老钟的语气几乎是哽咽的。
李兰英听了,语气不觉带了怜悯:“唉,文松娘那个人,让人说啥好呢?秋生娘也算是好的,真要是为着她,才不会操心给文松提媒呢!”
也不怪她那么说聂大梅,对于聂大梅几年前对自家的所作所为,她心里始终没有释怀。
老钟说:“谁说不是呢?咱自家人,哪个会和她一般见识哩!”
“二嫂,我看文松这婚事,还得是你管。咱庄上你保成的媒管成的事儿,没有十家也有八家。你就替孩子操操心吧!”
看着老钟巴巴的眼神,李兰英想了想,说:“这样吧,过两天队上的活轻省些了,我回坡李一趟,给文松踅摸踅摸,看看有没有合适的闺女儿。”
坡李庄是李兰英的娘家,离南洼里有十几里地。
李兰英说着,把手里的油纸包抖开,往老钟跟前递了递:“振书,你把油条拿回去几根,给几个孩子吃。”
老钟赶忙推托,说家里给孩子们留的有。
这时晨光已经透亮,正是秋播的时节,有吆喝牲口下田的声音远远传来。得了李兰英的话,老钟便转回身往家里走。
他一边走一边想,二嫂是个办事利落的人,她答应了的事情,一定会尽全力去办,给文松寻摸亲事的事情,十有八九能成。
因此心情不觉松快了起来。
回到家里时,聂大梅和大雁已经做好了早饭。地瓜稀饭配杂面窝窝头,筐子里摆着几根黄澄澄的大油条。
是老钟临出门前倒扣在风箱上的。
平时爱睡懒觉的小七,今天竟然早早起了床,这会儿正上窜下跳:“我要吃油果子,我就要吃油果子!”
看到老钟走进屋子,聂大梅把四根油条都一分为二,每个孩子得到一坯子。
小七三两口就把油条吃完了,眼睛盯着母亲手里仅剩的一坯子油条。
也不怪孩子们嘴馋,平时哪里能吃到这么新鲜的油条呢?
就算是过年,炸的油条是要走亲戚用的,刚炸好的油条,每个人也才分到这么一坯子。
等到了亲戚走完,就快到正月十五了。串完了亲戚的油条,就都成了硬邦邦的棍子了。
虽然也是平时吃不着的美味,但是和刚出锅的油条是不能相提并论的。
大雁看着手里的油条,舍不得大口吃,用手撕下来一小块,放进嘴里,细细地品着味儿。小燕看姐姐那样吃,也有样学样,甚至比大雁更过,用手掐着一点一点地吃。
文平和文顺虽然没有像小七那样,一口吞下去半截的狼吞虎咽,也没有像大雁和小燕吃得那么慢条斯理。
钟文同则用筷子夹起油条,端了粥碗,出去了。
钟文松看小七闹腾,就把手里的油条给了他。
小七接过来赶紧往嘴巴里塞,生怕大哥反悔似的,两边腮帮子撑得鼓鼓的。
聂大梅把手里的一坯子油条一分两段,其中的一段递给老钟。
“都尝尝吧,不能光顾了他们。以他们那吃法,得老母猪拉。”聂大梅对老钟说。她人二虎,说话也粗鲁。
老钟看到文松把自己的一坯子油条给了小五,就从老伴儿手里接过那半截油条,放进文松的粥碗里。
一边数落着小七:“每次都这样,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有多吃的,就会有人吃不到,以后不能再惯着他了!”
聂大梅刚想说什么,手里的半坯子油条就被小五抢了去。他一边塞进嘴巴里一边往外跑,他明白父亲是在说自己。
田里的冬麦子全部播种完了,这天李兰英见到老钟,让他去自己家里,说在坡李庄给文松寻到了一门亲事。
她还是不愿意看到聂大梅。
李兰英要给钟文松说的,就是坡李庄她娘家本家侄女儿李停。
李兰英对老钟说:“我这侄女叫小停,今年二十二了,是我娘家一个本家堂哥家里的。”
“三岁时,她娘就走了。姐妹仨,她是老二,家里的人都叫二妮儿。”
“二妮儿是个争气的,个子不太高,力气却不小。一亩多地的麦子,她一个人,从早起到半晌午就能割完。十六岁上工,挣的就是十分的工分,干活比文松还扛事。”
“针线活也好,心灵手也巧。做衣服鞋子没得说,绣花都是自己剪花样子。”
“闺女模样长得也出挑,就是嫁个吃商品粮的国家干部,也能配得上。”
老钟听了,感觉心悬了起来:“她的条件这么高,能看得上咱家文松吗?还有这家里的境况,唉!”
李兰英摆摆手,说:“你听我说完。二妮儿啥都好,可是有一样,她得听她爹的。”
“曾有人给她说过一个外地吃商品粮的,她爹死活不愿意。”
老钟赶紧问:“那是为啥啊?”
“为啥?还不是因为家里没男娃,就她们姊妹仨。非说要给她寻个倒插门的,将来好替自己养老。”
老钟听到这里,哪里还不明白李兰英话里的意思?他顿时觉得心里凉了半截。
然而还是带着一线希望,说:“她们家不是有姐妹三个吗?咱这里的人给女儿寻倒插门女婿,不是老大,就是老小,没听说过给中间的闺女寻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