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声清浅的宣告像是文艺复兴在欧洲引起的波澜那样振聋发聩,在囚妖塔内激起惊涛骇浪。褚瑾甚至还未抬眼,大半妖族已化作道道残影四散奔逃,啸叫着要出去品尝血肉滋味。
连那摊烂泥都颤巍巍地蠕动起来,活动了软烂的筋骨,跟见了鬼似的,居然还能看出是个年轻的少年模样。
剩下的妖族却目露凶光,盯着褚瑾的眼神活像饿鬼见了唐僧肉。
一个浑身布满陈旧伤痕的虎妖舔着獠牙逼近,喉间发出贪婪的咕噜声:“万生梅的血......可是大补啊......”
“小子,来点血尝尝,我可以帮你出去报仇,杀了灭老树的人。”
那摊烂泥却明目张胆顶着众人的视线和一触即发的紧张,晃晃悠悠大摇大摆走到褚瑾边上,活像个行将就木的老叟,最后干脆累了,突然“啪嗒”一声瘫坐在地。
身子是软趴趴的,嘴里却没个把门,吐出的也是少年清亮的嗓音:“啧啧啧,一帮子半截身子入土的老滑头装什么,要不要脸?”
“万奇,你那点龌龊心思当谁不知道?你这么怂烂的虎妖我还是第一次见。”
被点名的虎妖暴怒扑来,利爪带起腥风。
褚瑾眼皮都未抬,大乘期的威压山呼海啸一样席卷而来,周身灵气肆虐。向来温和的万生梅灵气居然也有这般凛冽的效果,转瞬间就把那狐妖切成千片万片,稀里哗啦落了一地,还有半数落在那烂泥先生身上。
“聒噪。”
褚瑾把着手中的佛珠,里面隐隐传来一点若有若无不知道是不是臆想出来的温度,好像在安抚他的满腔情绪。
“啧。”烂泥先生在同一时间,很迅速地握住了褚瑾的脚踝,然后天地旋转,等褚瑾回过神,已然站在囚妖塔外的悬崖边上。山风猎猎,吹得他衣袍翻飞如旗。
两妖一个长身玉立,一个瘫软如泥,着实有点诡异。
“嘶......”烂泥先生慢吞吞抹了把脸,似乎是也没想到褚瑾出手这般狠绝。这和树老头讲的优柔寡断留情于世间一点子也不一样,他不免有点尴尬,干脆“哈哈”尬笑两声掩饰情绪。
“你杀人......还挺不讲究哈。”
褚瑾垂眸看着他,却看到了一张被乱发和血污覆盖的面庞,他神色晦暗:“你想要什么。”
烂泥顿时不干了,“啧,你这小孩年纪轻轻怎么这么老成。”
他故意把声音拔高,“我妖品好,见义勇为拔刀相助,看不惯那群老东西以大欺小不行啊?”
他见褚瑾盯着他,顿时有点犯怂,气势矮下去半截,“行行行,算我多管闲事......”话音未落,那滩烂泥突然\"啪\"地渗入岩缝,转眼便与山石融为一体,逃也似的消失无踪。
好像身后有鬼在追,或者生怕眼前这个年轻的、强大的妖族不问是非对错给自己也来上一招零落成泥碾作尘,那可就是妖生之大不幸啦。
崖顶狂风呼啸,将血腥味送得很远。
这处山崖地势很高,站在崖头山风猎猎,隐隐能看到囚妖塔处传来的乱象。
从高处俯瞰,囚妖塔方向已乱作一团——正如那和尚所言,这个桎梏无数妖族的囚牢在这一刻因为不知名的原因短暂失效了,无数妖不妖鬼不鬼的妖族咆哮着逃出来。
有的逮着人就撕咬在一起,还有的生怕惹事上身,干脆逃一样似的拖着自己的虚弱之躯体逃的远远的了。
褚瑾掌心妖气凝聚,渐渐化出一柄通体漆黑的长剑。剑身缠绕着梅枝纹路,在晦暗天光下泛着妖异的紫芒。他望着脚下这片血色炼狱,心头那股飘忽不定的虚无感,竟奇异地沉淀下来。
佛珠在掌心发烫。一个念头在他心底生根发芽,缓慢而坚定地生长:他要让那些仙门血债血偿。
他要屠尽世间仙家走狗。
狗屁万生梅狗屁有情道,若这天地注定要他做有情者,那他的情义也只给那千千万万受天道压迫不公对待的大小妖族。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
想拿他妖族做垫脚石,反哺狗屁世间,当真是贻笑天下。顶着个所谓的妖魔祸事,便把仙家腌臜藏在了这万千冤魂编织成的遮羞布下。
仙门拿苍生作垫脚石,那他便掀了这桌肮脏的棋局。
褚瑾神识散开,甚至在那些修士体内感受到了树尊者的气息,想到来是这些无耻之徒将他分尸入药,连魂魄也不得安息。
远处传来建筑崩塌的轰鸣。褚瑾抚过剑锋,唇角勾起一抹冷笑。
这些用冤魂编织遮羞布的伪君子,也该尝尝被反噬的滋味了。
“褚瑾。”
他手上力量暴起,此刻仙门精锐尽出,力量空虚,更何况还有很多被压在最底层的大妖突然跑出来作乱,其中不乏万星门初拿到囚妖塔降妖时的上古妖族,简直是将这场战斗变成了一场单方面的屠杀。
褚瑾刚想飞下去动手加入战局,却听到了一道清凌凌的女声。
不必回头,他也知道是谁。
山风呼啸,他束起的马尾与灰色劲装一同在风中翻飞。天地晦暗,本就是深黑色一片的山谷与夜空在此时此刻被血色、厮杀和无数妖力灵力的光晕晕染成惨烈的形状。
灵双双看着眼前这个少年至交好友,深吸一口气,“收手吧。”
褚瑾不讲话,只是略微低头,凝视着这个在仙家凡间声名远扬的所谓仙子。她一袭蓝衣,周身仙气飘飘,周身萦绕的化神期灵压。这样的修行速度在人族里面着实是天之骄女,称之为万年不出世的奇才也不为过。
可是就像很多年前三个人默认的那样,实力最强大天赋最卓绝的永远是褚瑾;灵双双运气绝佳,掌控大局发号施令;魏暄痴笑逗闹,硬生生把两个冰一样的人化开,和他融在一处。
褚瑾还记得自己跌下山崖时感觉到了她的气息,本不欲与她缠斗。只是在感受到她体内榕树灵气的时候,眉头兀地蹙起,他举起手中的漆黑长剑,发出凄厉的剑鸣,直指眼前这个故交:“灵双双,万星门戕害妖族,天理难容。”
他学着很多年前三人历练的那样,一字一顿道:“我这是在,替天行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