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姚斯宴也看出了她的避嫌,双眸在她略显克制的仪态上轻轻一扫,便若无其事地收了回来。
用餐到尾声,侍者适时撤下了餐盘,送上了精致的餐后甜点。
苏慕春用餐巾轻轻沾了沾唇角,问起他近期的安排:“姚先生,你近期都在红港?”
姚斯宴放下手中的银质小勺,目光落在她身上。
“我过两天就回纽约了。”
苏慕春暗自松了一口气。
她随即身侧的座位上拿出一份文件,推到他手边,纤长的手指上面轻轻一点。
“姚先生,这是当初我们签署的合同。”
“这里面,我把我的那份副本也一并给你了。”
“其实我知道,你并不想让外界,尤其是红港,知道你与这件事有直接的牵连。”
“所以,在货轮抵达内地港口之前,我提前和内地的海关总署以及相关负责人沟通过了。”
观察到姚斯宴脸上一闪而过的讶异,她微微停顿,再继续。
“他们承诺,所有流程不会牵扯到任何具体的个人或企业名号,更不会留下任何手尾。”
姚斯宴的眉峰几不可察地挑了一下。
显然,苏慕春的妥善收尾超出了他的预期。
“毕竟在眼下这个特殊的时局下,任何一个商人的政治立场,都容易被外界过度解读。”
“你和你背后的姚氏家族不会被公开,这是华国负责人给出的承诺。”
男人修长的手指终于轻轻搭上了那份文件。
说实话,他内心不是没有半分波动,甚至可以说是波涛暗涌。
这份合同的后续解决方式,远比他预想的任何一种都要周全妥当。
他端起桌上那杯浅酌过的香槟,酒液在水晶杯中晃荡出迷人的光泽,眼眸里露出了毫不掩饰的赞赏。
“你真是个聪明的女人。”姚斯宴举起酒杯。
“你也是个疯狂的冒险家。”苏慕春举杯相应。
*
丁嘉朗指间夹着一支钢笔,视线专注地落在摊开的文件上。
黎颂年隔着通话器,开场白有些没头没脑。
“这次Alicia最近手笔大得很,她要买大浪湾道十二号的那栋超级木屋,结果卡在购买资质上,喊我解决。”
丁嘉朗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只是用钢笔在文件某处轻轻一点,示意他继续。
“那屋企比我的山顶屋企都贵,价值1.2亿港币。”
此时正在看文件的男人,嘴角却向上弯起一道弧度。
“这还不算完,她又捐资一亿港币设立‘红港回gui教育基金’。”
红港回gui教育基金,是用来支持两地青年文化交流和历史教育。
这次,丁嘉朗终于舍得将视线从文件上挪开,隔着玻璃,淡淡地瞥他一眼:“你不反省一下自己的格局?”
黎颂年瞬间哑火。
他显然不甘心就此结束话题。
“你先别这么老定,Alicia 前两天让我帮她订宝玉轩的位置。”
“后来我才知道,那餐饭,她是和姚斯宴一起吃的。”
丁嘉朗握笔的手指倏然收紧。
“姚斯宴?他不是应该在纽约?”
黎颂年恶意拱火:“是啊,你细品,这两个没有交集的人,怎么会单独吃饭?”
“再讲,Alicia如今不同往日了,是华家细女,自己财力又这么雄厚,衬谁都够格,你别怪我没提醒你。”
丁嘉朗沉默了片刻。
探监室的灯光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上投下一片阴影,让人看不清他此刻的表情。
只是那支钢笔圈画的力道,比先前重了些。
*
苏慕春站在大浪湾十二号的露台上,咸湿的海风吹起她微卷的长发,眼前是无垠的碧海蓝天。
她深吸一口气,胸腔里充斥着一种名为‘拥有’的满足感。
原来有钱是这个感觉。
当然,有钱也不是万能的。
大浪湾的豪宅是红港富人区里的顶级物业,并不是亿万富翁就能买下,必须是红港有头有脸的豪门望族才能购置,所以她还是请到黎颂年来帮忙。
这时,女佣走近:“苏小姐,这些从英国寄来的国际快递箱,要马上收拾出来吗?”
苏慕春扫了一眼堆在客厅角落、足足有半人高的几个大纸箱。
“今天来不及了,先放着吧,等我下次过来再亲自收拾。”
苏慕春并没有宿在这里,还是回到了薄扶林道的别墅。
简单洗漱过后,她开始收拾行李箱。
明天又要飞京市,这一走,又是月余的光景。
她走到梳妆台前,准备将护肤品一一装入化妆包时,发现那瓶她用了许久的男士香水,瓶内液体已经快要见底了。
她这才想起,前些天就该补货,竟忙忘了。
苏慕春看了眼腕表上的时间。
还来得及。
她抓起手袋和车钥匙便匆匆出了门,直奔太子百货。
径直走到熟悉的品牌区域:“麻烦帮我拿一瓶‘森林绅士’。”
店员带着歉意说道:“不好意思,这款男士香水,上个月就已经停产了。”
“停产了?”
“那其他分店呢?还有没有存货?”她追问。
店员马上逐一拨给其余三家分店。
电话那头传来的回复显然并不乐观,店员的表情也随着每一次通话而多了一分遗憾。
几分钟后,她放下电话,无奈地摇了摇头:“苏小姐,我们问过了,都没有现货了。这款香水因为原料供应问题,总公司那边已经决定不再生产了。”
苏慕春的心,蓦地往下一沉。
这种感觉,比她知道大浪湾十二号差点买不下来时,还要让她感到无措和烦躁。
店员见她脸色不对,以为她是替男朋友买不到心仪的香水而失落,善意提议:“苏小姐,要不要试试看其他的款式?我们这里新到不少男香,味道都很不错的,或许可以给您男朋友换个新的味道,给他一个惊喜?”
店员哪里知道,这瓶香水,从来都不是为哪个男人准备的,而是她苏慕春的自用之物。
刚住进薄扶林道时,她夜夜辗转难眠,换了和五星级酒店一模一样的床垫,也无济于事。
直到某天,她无意间将一瓶从酒店混错带回来的香水喷在手腕上。
是罕见的青竹露水气息,如同拂晓时分的第一缕晨风。
也是他身上的味道。
鬼使神差地,她又将香水喷洒在自己日日抱着入睡的枕头上。
出乎意料,那晚之后,她的睡眠竟奇迹般地好了许多。
那熟悉的味道能抚平她紧绷的神经,将那些纷乱的思绪隔绝在外。
从此,这瓶森林绅士便成了她的安眠药,是她每晚入睡前必须履行的仪式。
思绪在过往里拉回,苏慕春只好退而求其次:“还有没有跟这款香水味道比较相似的?”
店员闻言,面露几分为难之色,毕竟香水的调性千差万别,要找一款完全相似的几乎不可能。
但良好的职业素养还是让她很快调整过来,脸上重新堆起热情的笑容:“相似的啊,这个不太好说,每个人的嗅觉感受也不同。”
“苏小姐,要不然,我们一款一款试试看?”
“我推荐几款木质调的,您闻闻看喜不喜欢?”
苏慕春眼底的光芒黯淡了几分,像是被风吹过的烛火,摇曳了一下,但还是轻轻颔首,带着一丝不愿放弃的执拗。
“好。”
于是,一瓶又一瓶香水瓶被店员取出,瓶盖开启的瞬间,各色香气争先恐后地涌出。
一张又一张的试香纸递到苏慕春面前。
然后,是一次次的摇头。
柜台上很快堆满了试香纸,却始终没有那个她依赖的味道。
那味道,伴着她走过了很长一段被放逐的煎熬期。
苏慕春放下最后一瓶香水,随手点了一瓶。
“就这瓶吧,有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