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口忽上忽下,像坐过山车,癫得人发慌。
苏慕春忐忑问旁边的男人:“丁生知道你是谁吗?”
麦家俊只盯着前方的路况,语气自然:“他没问。”
她绷紧的肩膀,霎时间就松懈下来。
她轻轻吁了口气:“那就好。”
麦家俊又笑:“怎么?怕拖累我?”
苏慕春发现,她在麦家俊面前,好似没有秘密。
或许是见过他浪荡的一面,他又认得坦荡,她若是遮遮掩掩,反而显得小家子气了。
她索性承认:“我不是很懂这个圈子。”
麦家俊当然知道她说的圈子是指什么。
“看得出。”他语气淡淡的。
说话间,车已停在路边。
麦家俊抬了抬下巴,示意车门:“快返工,好好赚钱。”
苏慕春的手刚碰到车门把,听见麦家俊加了句:“衬衫不用还,送你了。”
她动作一顿,侧过头看他。
驾驶座逆光,色调暗了几个度,只能看见他眼里的一点反光。
她抿了抿唇,真心实意地道了声谢谢。
*
画展的筹备时间紧迫。
展台的布局设计,制定宣传计划,展品运输安排,展厅人员安排……
每一项都让她这个新手焦头烂额,哪里还记得丁生那通死亡电话。
下午的工作会议,轮到苏慕春汇报进度时,会议室里静了一瞬。
她的一身打扮,在充斥着刻板套装的会议室里,实在太过醒目。
底下立刻响起嗡嗡的议论声。
苏慕春捏紧了手里的文件夹,明明生了怯意,却又不得不维持镇定。
主位上的helen抬起眼皮,冷冷地扫视一圈。
淬了冰的眼神瞬间冻结了所有窸窣。
会议室重新安静下来,只剩下苏慕春略显生硬的汇报声。
汇报结束,众人起身离开。
helen却叫住了她:“Alicia,你留一下。”
苏慕春停住脚步,心里咯噔一下。
helen踩着高跟鞋,一步步走近,在她面前站定。
目光一寸寸扫过苏慕春身上的衬衫。
半晌,helen才移开视线,“等下工作先放一放。”
“和丁生的秘书约个时间。”
“这次的拍品服务,转给你来跟进。”
苏慕春愣住了,“这是丁生的意思?”
helen没立刻回答,她双手反撑在椅背上,面朝向窗外。
窗外是鳞次栉比的大楼,玻璃幕墙反射着午后的阳光,刺眼又冰冷。
她声音没什么起伏:“最清楚的人,不应该是你自己么?”
反问如针,重重扎了苏慕春一下。
helen转回身:“Alicia,”
“好好研究这次的拍品,把你的重心摆正。”
一番话,瞬间拉回摇摆的苏慕春。
“谢谢helen姐。”
*
电话那头传来秘书职业化的礼貌回复:“不好意思,苏小姐,丁先生今天的行程已经全部排满了。”
苏慕春平静回复:“好的,那麻烦转告丁先生一声,不管他忙到多晚,我都会等。”
说完,她主动挂断了电话。
手提放进包里,她拾起筷子快速解决面前的牛腩面。
解决完晚餐后,她去了方沛的工作室。
方沛此时正戴着老花镜,在工作灯下专注修复着那只银质首饰盒。
细小的锉刀在他的手中灵活来去,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苏慕春走过去,安静站在一旁看着。
过了好一会儿,方沛才放下工具,拿起首饰盒,对着灯光仔细端详着刚刚修复的花纹。
苏慕春看着盒身上的缠枝莲纹,开口:“师父,我一开始也不太确定。”
她顿了顿,看向方沛。
“但现在仔细看过这些细节,特别是这底托样式和锤揲工艺,我觉得这应该是唐代的工艺。”
方沛闻言,抬起头,老花镜后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赞许。
他点了点头:“嗯,你也看出来了。”
“这种规制的银器,多半是出自贵族大墓的陪葬品。”
“如果是大墓里出来的东西,通常都是成批出现,很少会这样单零零流落在外的。”
苏慕春对上方沛凝重的眼睛,“师父,你是觉得这件东西出现在张老板的手里有点奇怪?”
又似是应对到什么关键的事情,她脸色微变,赶紧转身走到桌子旁。
她从包里翻找出一本图录。
“师父,您看这个!”
她快速翻到其中几页,递到方沛面前。
灯光下,图录页面上印着嵌宝镶玉的金步摇冠饰和同样纹饰繁复的鎏金铜铺首。
图片旁边清晰地标注着拍品信息和来源。
苏慕春的手指点在旁边细小的文字上:“这些是拍卖行预展图录上的东西,标注着是唐代李庸墓的出土文物!”
“您看这些拍品的工艺和成色,跟我们手里的这个首饰盒,是不是很像?”
这些线索在两人心中碰撞、拼接,一个惊人的可能性逐渐浮出水面。
她缓缓抬起头,声音不自觉地带上了一丝诧意。
“师父,您的意思是这些即将被拍卖的东西,还有张老板手里的这个首饰盒……”
“它们并不是通过正常途径过来的?”
方沛点了点头,脸色愈发凝重。
“九七就快到了。”
“眼下的局势,跟以前不一样了。”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怕是有些人已经开始按捺不住,想法子把这些国家财产,偷偷转移出去。”
*
苏慕春接手修复工作已经两个小时。
方沛打断她:“阿春,收工了!这都几点了?你一个女仔,这么晚自己回去我不放心!”
苏慕春无奈,只好放下工具,将那修复了一半的首饰盒锁进保险柜。
走出工坊,她抬起手腕,借着街灯的光看了一眼手表,时针已经指向了十点二十七分。
回家么?家里也没人。
再说,她现在也没什么睡意。
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几乎没有犹豫,她伸手拦下一辆计程车。
“文华酒店。”她对司机说。
下车后,她径直搭梯前往顶层。
电梯“叮”一声到达,电梯两侧一如既往站着保镖。
其中一个看到是她,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只是微微侧身说明:“苏小姐,丁生今晚有应酬,还没回来。”
这话的意思再明显不过,就是让她请回。
若是往常,苏慕春或许就识趣地离开了。
但今天,她心里那股莫名的执拗劲儿忽然就上来了。
她将肩上的包拎到身前,“没关系,我在这里等丁生。”
保镖没有再说什么,算是默许了。
苏慕春走到走廊尽头,靠近那面窗。
背靠着墙壁,席地坐了下来,姿态很是随意。
然后,她从包里拿出那叠厚厚的画展策划资料和笔。
她把包当作临时的书桌,摊开文件夹,执笔在纸页上快速地修改细节,时不时停下来,翻回前面几页去仔细核对资料细节。
金工的专注习惯,使得她高度沉浸在工作里,完全意识不到时间流逝。
而厚重柔软的羊毛地毯吸收了绝大部分的声响。
以至于丁嘉朗走到她面前时,她都毫无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