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风卷起天边的乌云,顷刻间把永夜镇的天空笼罩成伸手不见五指的坟墓,跪拜的民众惊呼天气异常,奔走相告。
“快点回家去!”
“赶紧走!这妖风不正常!”
站在祭台上的西文眼观四路,耳听八方,民众的呼声在他耳边炸成炮弹,彻底惹怒了西文的心情,他将外袍撕开,里面镶着金边的袈裟显露出来,光洁的头顶依稀可见两列戒疤。
陈槐冷声道:“果然是你!”
西文蔑视众生,嘴角下撇不屑道,“是我,又如何?”
“陈槐,你和我是一样的人,应该和我为伍。而不是站在愚蠢者的队伍里和我作对!”
西文身上斜披的袈裟,金光四射闪耀昏暗的天际,他得意地俯瞰芸芸蝼蚁,“你们太猖狂了。”
“若不是我出现,救了你们,你们早就成为那白骨之躯。哪儿来的脸面如此狂妄!”
“凡人皆是愚蠢又自大,我为你们带来风调雨顺的岁岁年年,你们本就应该感谢我,为什么现在要违抗我?”
“我是哪里做的不好吗?我是做了什么对不起你们的事儿吗?”
“你们居然敢忽视我?就因为我长着和薛立一样的脸?你们看到了他,就忘记了我!”西文咬牙切齿,双目猩红,他宽大的袖笼飞出一根金杖,须臾间暴雨倾盆,妖风肆虐,“既然不想要和煦的日子,那我成全你们。”
“你们祈求的风雨,我加倍给你们。”
他的表情逐渐癫狂,五官乱飞,面庞的肤色也在逐渐转成黑暗,挥之不去的戾气在他头上盘旋。
“山童,去!”金杖朝着逃窜的百姓追击,头颅转向的山童依言听令,双臂宛若僵尸,直直地在胸前抬起,两根坚硬的石柱发出惊人的威力,所到之处,山童的手指轻轻一拧,伴随他的金杖旋即刺进无辜百姓的胸膛,直取他们的性命。
“哈哈哈哈……”
西文双手张开,仰头接受暴雨的灌溉,他邪狞的笑容令人胆寒,跪拜的民众进退两难,在亲眼领略西文的报复后,没有人再敢逃离祭祀现场。
“他薛立算个什么东西!没有我当初的建议,他会有今天?他所拥有的百姓爱戴,都有我的一份,凭什么他要独揽居功,却把我扔进深山?”
“薛立,你看到了吗?这就是你用了几十年辛勤照顾的凡人,我现在只要挥一挥手指,就能让你的成果灰飞烟灭。”西文自言自语,一股黑气仿若游蛇,从他的体表肌肤向上蔓延,攀附的黑蛇在他脸上形成一道道荆棘血纹。
西文的理智不复存在,“我不会轻易放过他们的,我要让你曾经守护的众生,一个一个受尽折磨而死。”
“当年若不是你一意孤行,又怎会造成永夜镇不见天日的局面,你应该感谢我,是我及时出现,拯救了你的辛劳成果。”
西文围着祭台缓缓踱步,他掐住吴期的脖颈,“谢谢你的送死,让我的千秋大业加快了步伐。”
“回!”金杖随着西文的召回,眨眼间飞到他的手上,尖锐的杖尖抵着吴期的脖子,“我现在不杀你,留着你还有用。”
他用袈裟做挡,在众目睽睽之下,黑烟弥漫,西文带着吴期从祭台消失地无影无踪。
混迹人群的山童,突然停止他的野蛮暴行,随着西文离开,山童的脑袋啪嗒一下掉落在地,颈部血柱四溅,喷得周围的百姓人人身上沾满了血。
山童的四肢无意识地抽搐,两分钟后,他双腿无力,歪倒在地上,远处滚动的头颅,被害怕的人们左一脚右一脚,如同踢皮球,最后将他的头颅踢得不知所踪。
陈槐睁大双眼,急忙跑到刚才西文站的位置,他就差两米,明明和吴期的距离只有两米,他当时若是再快一点,就能将吴期救下了。
现在他不见了,他会被西文带去哪里?
渡恶寺?
还是其他地方。
陈槐垂头丧气,自责懊恼地盯着方才捆绑吴期的柱子,他们太大意了,如果当初再谨慎点,绝对不会落得现在的结果。
余千岁三步并两步,站在祭台上,他蹲下身拍了拍陈槐,从口袋掏出一个葡萄大小的纽扣,放在陈槐的掌心,“别着急,我们会找到吴期。”
“那小子论起对道具的使用,比我们谁都厉害。”
陈槐失神地抬起手掌,没有修剪而长长的头发将他的双眸浅浅挡住,发丝下面是失魂落魄的颓然,却在看到这枚纽扣时大放光芒,他一把反扣余千岁的手掌,紧紧抓住余千岁,迫切地问道,“这是……定位器?”
余千岁点点头,“可以这么理解。”
“它能起作用吗?这座钟楼不是对一切道具进行了屏蔽?”陈槐半信半疑。
擎风让他放心,“对我们来说,一般道具确实用不了。但对于吴期而言,他的道具宝库,准是有一两件特殊的宝贝。咱们几个谁的道具最多,自然是吴期了。”
余千岁淡然道,“没错。先前你被纪长安设计陷害,我救你的时候,就故意试探过吴期,那小子不仅积分多,道具也多,我和他的道具库大致比较起来,不相上下,但若是较真,他确实要比我的道具多一些。”
嘶,想到这里,上回吴期答应给他的积分,是不是还没清账呢?
余千岁记不清了,不过他猜测,按照吴期的记性,估计也把这件事忘得差不多了。到时候救出吴期,再顺便敲他一笔。
谁会嫌弃积分多呢?
“我推测,吴期对西文来说,应该还有利用价值,你们没听西文说,他的千秋大业快要成功了。这就说明,吴期对西文而言,肯定有用处。”余千岁分析局面,“我认为咱们现在可以放缓寻找吴期的速度,先去找一些上了年纪的老人,弄清楚薛立和西文究竟是怎么回事。”
余千岁拉起陈槐,“高兴点,头一回见你这么为别人着急。”
“若是有天你同样为我这般着急,那我肯定会很高兴。”
话锋一转,陈槐的脸僵住了,半晌他才说道,“没事儿别咒自己,大家平平安安的不好吗?”
余千岁隐在扇子后面的嘴角勾起浅笑,他不得不承认,确实喜欢看陈槐被他撩拨地不知所措的样子。
“好,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平平安安的。”
擎风机械般转头,这天可真天啊,这雨也真雨啊……老大说完了没有,说完了还得办正事。
余千岁吩咐擎风,“我和陈槐负责去找镇上的老者,探听以前的事情。你去找先前在寺庙的玩家们,到时候我们再用传音镯联系。”
好在这赏金活动的钟楼,针对攻击和防御性的道具屏蔽度较高,反倒是千里传音镯这种毫无攻击力的道具,没有被加强屏蔽,只不过用起来得找准时机,不然就和在荒郊野外使用手机一样,信号不稳。
三人分头行动。
永夜镇的居民,在看清他们赖以信仰的西文大人究竟是什么怪物后,他们的信仰瞬间崩塌,以往崇高的敬意,成为现在遍体生寒的恐惧。
太可怕了。
他们磕头祈祷虔诚叩拜的神明,居然会有一天,当着普罗大众的面,直接了结百姓的命,一条条活生生的人命在他们眼中消失,惊恐、害怕,藏进心里的颤抖,让他们变成缩头乌龟,各个跟鹌鹑一样不敢动一步。
即便西文已经消失,但是谁也不敢肯定,他会不会在暗中监视,又会不会突然出现,杀了他们所有人。
“儿啊……我的儿……”
一声声悲泣的哭诉,在安静如鸡的人群中格外显眼,所有人都跪在地上,脑袋更是垂落,眼睛不敢看向别处。
唯有一名妇女,戴着打补丁的头巾,颤颤巍巍站起来,形如枯槁的手没有活人般的血色,黑棕色的皱巴皮肤,裹在极细的骨头架上,她的裤腿长短不一,即便暴雨如雷,天色如墨,也能看清她因常年洗刷变白的旧衣服,草编的鞋子在她脚上趿拉着。
妇女悲泣痛哭,她一步一步来到山童的尸体前,抱着无头山童放声哭喊起来。
“儿,我的儿……”
“是娘对不起你,是娘没有能力。”
“儿啊,娘带你回家,这就带你回家,我们不当山童了,我们回家去。”
……
女人放声悲嚎,银针似的痛苦密密麻麻扎进在场每个人的心里。她抱着怀里的孩子,边哭边四处张望,李小的头呢,他的头去哪儿了。
“谁看见我儿的头了!”
没人回答。方才场面混乱,谁也不确定有没有踢到山童的脑袋,更不知被踢向何方。
“帮帮我,我给大家跪下了。”
她声嘶力竭地哭天抢地,有几次差点没喘上气,奈何她的跪拜恳求,没有一人愿意帮忙,谁也不敢冒着被西文偷袭的风险,去帮她的孩子找脑袋。
若是西文出现,见众生四散,没有老实跪拜,恐怕下一秒他们的脑袋就会不保。
陈槐欲要上前,却被余千岁挡住去路,“你要做善事?”
“不算善事,从古至今不都是讲究入土为安吗?”
“就连以前宫中的太监,迈进棺材前还要把割下去的那块重金赎回来。更遑论一个小孩子,而且他分尸下葬,不是好事。”陈槐平静地看向余千岁,“我不想让我们在这里,多添一重麻烦。”
“而且……”陈槐举起左手,“我损失了一格血,应该是在和西文对打的时候。如果你想让我平安进到第五层,现在应该让我去找回那孩子的脑袋。”
“千岁,尽管我最烦好为人师,但这次,我想告诉你,关于人死入土的事,我应该知道的比你多,了解的也比你透彻。”
陈槐拍拍余千岁的手掌,把余千岁的手从自己胳膊上拽下来,随后大步流星站在祭台中间,他身体悬空,脚尖踮在竖起的剑柄上面,如此以来视野高远,看得更为辽阔。
余千岁默默退到一旁,雨幕中陈槐欣长的身影,和当初在《水牢》副本里见到的陈槐重合在一起,一样的湿身,一样的身形,但此时他的心境已经不同了。
当初他故意选择和陈槐一样的副本,完全是最初陈槐进新手副本时,两人之间第一次的见面,给余千岁留下了颇为深刻的印象。
那时他回去,亚当还调侃他又去新手区炸鱼,但他却在内心摇头,这次不一样,这一次他遇到了一个很好玩的人。他和其他玩家不同,仿佛是造物主专门为了余千岁所造。
后来陈槐的名声在三大公会中逐渐传开,每个公会都想要笼络这样的人才,收入麾下,仿佛古代屯兵打仗,除了那些大头兵,最令人看好也最令人拍手称绝的,便是陈槐这样的人物。第九和光耀想要他,云落山当然也不例外。
要么拉他一起共事,要么早早解决免起纷争。
恐怕陈槐都不知道,他在里界是个什么样的香饽饽,三大公会暗中较量,谁都想抢先拉他一伙。
只是陈槐特立独行,不与人为伍。
余千岁也是在暗地里调查陈槐良久,发现他并没有信息传回中的那般难以靠近,而且单凭第一次的见面,他就有足够的信心,把陈槐这样的将才收进云落山。
即时更新的信息提到,陈槐身边多了个风暴之城的玩家,那时余千岁正在云落山思考,该如何巧妙地引起陈槐的注意,又不会打草惊蛇。
陈槐既然能允许吴期存在他身边,余千岁有信心他也能。不过在他看来,陈槐这个人,内心冰冷地堪比雪山,和他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若是想要陈槐记住他,就必然付出一些行动,或者是无足轻重却足够吸引陈槐的代价。
没有什么比亏欠更好用了,更何况还是一条命。
陈槐这块肉骨头,分明都跑到他的唇边,就在余千岁信心勃勃向他发出邀请,肉骨头摇身一晃后退半步,委实让余千岁心痒难耐。
他看着陈槐苍劲的窄腰,因暴雨淋湿的外套贴在他的身上,两侧的弧度好似细润的白脂玉环,紧绷的线条肌肉,源自长年累月的拧腰用剑,余千岁当是在欣赏一具完美的人体雕像,他缓步踱到正面,紧贴衣服的八块腹肌,轮廓随着均匀的呼吸起伏。
而余千岁的眼中,是他自己都不曾察觉的贪婪和欲望。